收藏手记·文房杂项篇·齐治源花钱买“眼”

收藏手记·文房杂项篇·齐治源花钱买“眼”

印章鉴藏家齐治源

我收藏有两本原拓印谱非同一般,因为印谱中钤印百余方,全都是齐白石、寿石工、宁斧成、朱其石、叶露园、金禹民、容庚等海内篆刻大家为一人镌刻。这些印章的主人就是津门老一辈书法篆刻家、文物鉴赏家齐治源先生。

齐治源,字智园,津西杨柳青人。自幼酷爱书法篆刻,14 岁即从武清的一位丁老师学习篆刻,20 余岁师从天津王雪民,专攻秦汉。后又师王纶阁,研究甲骨、金文。

齐治源拥有那么多名家篆刻作品是怎样来的呢?早在 20 世纪三四十年代他就有个特殊嗜好:花钱买印。其所谓“买印”不是买已刻好的印章,而是按当时海内印家每字的润格付给人家现钱,自己出印石,自己确定印文,请印家为自己刻印,旧时称为“买笔单”。民国年间,凡在国内挂笔单的治印名家,不管其定件润例高低,他都以这种“买笔单”的方式收藏对方的篆刻作品。所得印家作品,来自大江南北,除北京、上海、南京等地,连香港的名家他也不放过。近代著名印人寿石工(1885—1950 年)在华北金石篆刻界极有声望,20 世纪40 年代即被誉为“执北方印坛之牛耳者”。寓居燕都期间,寿先后在琉璃厂的铭海阁、清秘阁和荣宝斋等处挂牌订润刻印。齐治源特别推崇寿印之光洁、雅秀、平淡,他节衣缩食,竟得寿石工治印数十方。易大厂(1872—1941 年)在上海治印时,在笔单中一反常规,并无“劣石不刻”一项,然却润资高昂,故其作品实不易得。齐治源喜易印之朴野浑穆,在生活十分拮据的情况下,还是出钱买下易的笔单,进而得以保藏易的精品。他曾说:“仅篆刻一项,即遍寻南北百家为制名号印千余方,搜集古今印谱百余部,另有章太炎、吴昌硕等人书法及珍贵印石等。”

齐治源认为:“花钱买印,实际上是花钱买‘眼’。”他的话明白透彻地道出了“见多”与“眼力”的关系。通过购买名家笔单,他开阔了视界,提高了品位,自己治印的水平也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40 岁以后,他的篆刻不拘师承而私淑近人乔大壮、钟子年、邓尔雅、寿石工,以钟为主,参以己意,遂成自家风格。他对黄牧父、王福厂、韩登安等近代印家所刻多字印作了分析比较,汲取他们的精华,曾治多字印数百方。这都是他眼界大开所致。

明代文彭“琴罢倚松玩鹤”( 真 )

作者藏明代文彭之”倚松玩鹤”印 ( 伪 )

花钱买“眼”,不但成就了齐治源的艺术创作,更使他见多识广成为一位金石鉴赏家。他尝言:“眼界既广,鉴别益精。”他曾对古今数百方印章和大量书法作品的真伪年代进行过断定,大都看得很准。先生在世时,我有些看不准的印章和字画便常求教于他。我有一方印款为“嘉靖辛亥秋日作,文彭”的印章,印文为“倚松玩鹤”篆书。文彭在文人流派篆刻艺术发展史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清人周亮工《印人传》称:“论印一道自国博(文彭)开后,后人奉为金科玉律。”文彭治印极少有似汉印者,而主要是偏重宋、元情趣。这方“倚松玩鹤”白文印正能反映出文的这种情趣。我将这方印拿给先生看,他当即断为伪作。他说:“这方印从印文和印款上看均显得软弱、板滞而无生气;印石也是后人用火煅而做的旧,印石用火煅过一般就磨不掉了。这些都露出了伪装的破绽。由于没有留下文彭的印谱,其伪作甚多,他的作品至今真假难定。”我还有一方吴昌硕的印章,为旧青田石,印文已被磨掉,只剩下“甲午二月,昌硕吴俊”的边款。有位高手从吴昌硕印谱中仿得“还读书庐”4 字,朱文,与吴昌硕原作几无两样。拿到齐先生手里,还是被他识破了。他的理由是:“印文的神气不对,但边款还是对的。”先生接触吴昌硕的作品太多了,能看到吴印的骨子里,所以当拿到吴印后,一眼便可断其真伪,并能说出真在哪里、假在何处。

“文革”中,齐治源数十年所存印章连同他收藏的字画悉被查抄。20 世纪 80 年代初“买笔单”所获的一部分自用印得以退还,虽说只是十之一二,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那年我特意带了两本空白印谱,请齐先生将那些印章钤上。先生已年逾八旬,患有严重糖尿病,眼睛几乎失明,他还是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为我钤印,并亲题“智园自用印选”于书端。这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两本原拓印谱的来历。

我生也晚,未能得到民国年间那些篆刻大家的原作,却有齐先生那两本原拓印谱在手,也得以一窥诸位大家作品之一斑,这确是难得的收获,也算是先生生前留给我的最好纪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