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着做梦

林清玄先生曾写道：“在历史中游历，有如行走在蔷薇园，你可看到那些华美的诗句，一如明日之花将凋零，或喜或悲，又要分别那蔷薇下的刺，不被历史的沧桑、人世的坎坷所刺伤刺痛。”是了，纵观华夏几千年，你沉浸在漫漫历史的长河中无法自拔，为古人或喜或悲的经历与诗文而感慨万千，终陷入一场奇异的梦境——

你看见东汉末年纷飞的战火，黄沙被夹杂着血腥的大风卷起，划着你的脸颊；战马嘶鸣，群雄并起，旌旗漫卷，东风把盏，酹酒立寒川。你看见江东千里烟障袅袅，孙策、周瑜雄姿英发，比肩策马行走天涯；你看见南蛮巨象点着铁蹄，孟获、祝融并驾前行，箭矢窣窣划过藤甲的声音敲击着你的耳畔；你看见张郃、夏侯惇血洒疆场，关羽、张飞举兵破敌，赤壁的熊熊烈火击溃曹军，舳舻尽是火连营。你想他们多威风啊，为国，为家，也为自己那一番鸿鹄之志，放肆地张扬才华。

你看见那天北雁南去，朱砂落日，玄德待于庭院。孔明拂帘而出，沐满身缤纷落英。羽扇轻摇，他拱手拜过玄德，遂与之共商家国大事——他终究还是应了玄德，出山而去。孔明告诉童子和三弟好好打理那几亩良田，待他大业告成回来耕种，可这一走，却再无归期。你不禁想起那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回过神时，已是满面泪流。你也看见在另一片土地，北方干冷的烈风将水汽凝成冰花，挂在军账的幕帘上，昏黄的烛光在围账上忽明忽暗在掩映，外面飞扬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守卫颤动的睫毛上，军账内，曹操与郭嘉等谋士商讨天下大计。恍惚间，你看见郭嘉望向账外，勾起唇角；“今夜的雪定不为主公所好”，你又听见曹公同样带着笑意的语调上扬：“奉孝何出此言？”那位年轻的谋士笑容更甚，眯起狐狸似的眼，道：“这雪既不像铺天盖地的暴风雪，能够阻挡敌军行进的步伐；又不似纷纷扬扬的大雪，能够引起主公吟诗作对的兴致。今夜之雪，只是无端给人增添烦恼罢了。”曹公拍手称是，两人相视而笑，期间默契不言而喻。你不由得感叹，好友易得，却是知已难求，乱世中幸得一知已，该是如何幸运。

后来你看见了唐朝的光景，也看见了王维。你想你多喜欢他啊——桂花落在白衣上，兜了满衣的桂香，你看见他刚及弱冠便蟾宫折桂，骑着高头大马春风得意，一日看尽长安花。他也不是一直都如闲云野鹤般，他也曾为软红十丈三千繁华心动。他站在高楼上负手长吟，意气风发地写下少年行四首，大唐华美的画卷如春扇般渐序打开，终等他去添上一笔。你也看见他犯了错误被贬去济州，行了多处辗转。嵩山归隐，又折回长安，再遣往塞外，虽不是命运多舛却也一路波折走来——这些都埋藏在史书厚积的尘埃里。你终于看到他半官半隐，匿入辋川，从此清风明月相伴。你蹙眉黯然，细思百般光景轮流，忧与乐反复无常，这便是人世间。

你还看见明长城的巍峨绵延，看见清王朝的兴衰覆灭，看见你脚下这片土地分分合合，炮弹击起烟云，鲜血染红沙砾。终于，你看见五星国旗冉冉升起——终于，梦醒。

你在月榭前久久伫立。凭栏远望，露桥闻笛，思梦里，泪暗滴；皎白的月光为你披上一层薄纱。那些浮光掠影、那些沧海桑田，在笛声悠扬中远去，是那么虚幻缥缈，又是那么真实可触。你叹息，轻抚手捧的史册——它的封面已沾染尘埃，书页已泛黄皱起，那段不愿也不能忘怀的奇异梦境，终是一纸旧岁，一纸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