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邮差骑着他看不出原色的自行车,叮叮当当地响着车铃。
“江娃——你的录取通知书!”
邮差直着嗓子叫他,声音传到了村子里的大街小巷。陈江急急忙忙拉开家门,压低嗓子冲邮差喊:“叔,你别喊了,奶正睡呢。”
“哦,哦——姨正睡呢。”邮差用脚在黄土路上随意扒了两下,停了车。“叔不是太高兴了吗。叔看你这几年起早贪黑的,都快比叔累了。姨的病又有点……”
“行了啊叔,快把我通知书给我。您赶紧回家去吧。”陈江摸了摸鼻子,接过邮差手里的通知书。
“诶,江娃,跟叔说说,报的啥大学?”
“报的北……哎算了,跟您说您也不知道,没什么名气。”陈江这么说着,就想把门拉上。
“别别别,”邮差跳下自行车,“跟叔说说,哪个大学?”
“北……北京大学。”陈江说完就带上了门。“您走吧叔,不送了。”
“北京……北京什么大学来着,嘿,北京的学校,肯定是个好学校!”邮差推着车,露出了一口因常年吸烟而变得黑黄的牙,“嘿,这江娃,还不好意思说呢。”
邮差回到家,锁了车,冲里屋吆喝:“小兔崽子——把你爸藏的酒刨出来!”
“来了——瞎嚷嚷什么呢。”李恪吐了烟,在地上蹭了蹭。
“什么事儿啊爸,嚷嚷这么起劲,林姨答应嫁给你了?”李恪看着他爸兴冲冲地进来,皱了皱眉。
“臭小子,天天编排我跟你林姨,小心我让江娃打断你的腿——”
“江娃?陈江怎么了,他家有什么好事儿?”李恪蹲下去刨他爸的酒。
“恪儿啊,人家江娃读书啊,就是不一样。”李军点了一根烟,眯起他因为常年喝而有些浑浊的眼。“江娃……江娃的录取通知书今天到了,北京的什么学校来着,嗨,你爹我在这个村子里送了一辈子信,这还是头一回送录取通知书的!”
“嗯。”李恪也眯起眼睛看看天,“爸,酒我拿走了,您今天晚上去跟江娃吃个饭吧。我先过去。”
李恪没骑车,他开了自己这两年做生意赚钱买的摩托车,加足了油门往陈江家开。他们两家住的也不远,没等李恪吐出胸口的一口浊气,陈江家就到了。
“江娃——李恪——”奶醒了,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抽烟。
“哎呦——奶,恪什么恪啊,都跟你说我恪哥忙着呢。”陈江刚洗了头,拿着毛巾擦着头就过来了,“嘿,李恪,你还真来了!我以为奶又认错人了呢!”
“怎么跟哥说话的,李恪李恪的,叫哥。”李恪看着陈江傻里傻气地笑,来时胸中的郁结跑得一干二净。“喏,听说考上大学了,给你送的酒,晚上我爸过来喝——怎么,不让哥进去坐坐?”
陈江刚只顾笑了,闻言忙侧身让路。
“你怎么来了?恪……恪哥。”
“我?来给咱们大学生庆祝庆祝。”李恪揉了一把陈江的头。
“我当年,高三都没读完,学习又不怎么地。学校里那群老头子天天揪我小辫子,烦了,就出去做生意。我爸还有点存款,这两年我也不多不少存了点,好赖够你念大学。”李恪从兜里摸了根烟,想了想,还是没点,“哥念书不行,你上的什么学校,哥也不知道……”
“哥,我……我们学校,全国排名,得是这个数呢。”陈江在李恪面前还是没兜住,忍着骄傲小心翼翼比了个数字。
“呦嘿,可以啊江娃!行,给哥长脸!”李恪的笑意转瞬即逝,倒是点上了根烟。
“哥,你别操心,我申请了补助,进了学校我好好学习,还有奖学金拿呢。”陈江年轻的眼里满是欣喜与憧憬,让李恪也轻松下来。
“好,好。”李恪捏了捏衣角,“你走那天,哥送你不?”
陈江垂下眼,低声问:“哥,你……你记恨我不。”
“想什么呢,傻不拉几的天天,记恨你没我长得帅呗?”李恪低低地笑了。
陈江抿了抿嘴:“那你送我呗,就送到那个桥上。”
“好,送到桥上。”李恪撬开了瓶盖。
少年间的恩怨与纠葛,就在这清脆的一声响中烟消云散。念书与打拼,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兜兜转转还是要在桥头汇合。
八月快要过完了,陈江拖着行李上了车。他在车上坐好,向外探了探头,李恪还在,叼着根烟。
“哥,我走了!你回去吧!”陈江用力挥了挥手。
李恪下意识点了点头,搓了搓手指。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冲陈江笑笑。“走吧,江……陈江!”
陈江坐在位置上,因为那陌生的称呼而有些怔愣。
窗外是夏蝉在嘶鸣,它们叫着声嘶力竭,叫着从此离别。
陈江没来由酸了鼻头。
他堵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