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只晓得武则天是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却不知她如何即位。

——题记

他们说我出生的时候，“天有红云，吉。”那是二月最美的一天。春寒未过，母亲房外梅花开得正好，天边红霞似火，琦丽无边。正如我这一生，刹那雪乱，须臾花开。

先生说我命格刚直，富贵泼天，主东。我父甚悦。五岁便已亲授书艺。父亲告诉我，女子容貌是这天下最好的利刃。那时我还不明白，经年过后，方明悟此间真谛。豆蔻年华我已名动上京，惊才绝艳。贞观十一年，我得诏入宫。母亲总在忧愁，我却平静。见天子庸知非福？

我做了整整十二年才人，贞观二十年太宗病重，我便知晓不能再等，宫中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实在是太容易。我不想莫名其妙的消失，也不想这样毫无未来地等下去。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秀丽迷人，玉肌胜雪，身穿鞠衣，头梳飞天簪，插戴玳瑁钗。这样的我，不愿过暗无天日的日子。指甲扣进肉里，招来随侍轻呼，我亦无痛感。只因一句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便被贬落尘埃，这样的几载相伴，不要也罢。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感业寺一别，不知李治又上心多少？这场游戏，谁先动心谁便失了先机。而我，早已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元徽二年，我复召入宫。浅黄银泥银泥帔，上有五彩翟纹，朱色罗缘袖边的深青色阙翟礼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礼服华贵，耳边恭贺之声不绝。跪拜圣驾，我跟在那男子身后，只余坚定信念：这一生，我再不会后退半步。

拜二品昭仪，后宫四夫人已满，我又怎甘心居于他人之下。李治说一生得媚娘甚幸，我却站在那泥沼边缘，看他坠落苦苦挣扎。这一生，情之一字我绝不再碰。

王皇后已然来过，是她让我重回宫中，而现在却深感我危害极大，预取我命。呵，我武曌可惜命得很。我看着镜中的我，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这华贵服饰又怎能替代我心中悲哀？我呆坐良久，眼眶有泪溢出，我抬手合上那孩子的眼睛，“来人啊，快传御医…”

那后来呢？后来如我所愿，戴赤金嵌翡翠滴珠浴火凤凰护甲。正红色百褶裙缭姿镶金丝边际，纯黑色纱带曼佻腰际，着金罗蹙鸾华服，我一步一步走向高位，那万千后宫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位置。听恭祝声不绝如缕，我内心却一片平静。心里只反复一句，这不就是我想要的么?这就是我想要的。

宫中宴请，我看着贺兰如同看到年少的我，青春明媚，热烈张扬。我看见高宗目光里的炙热，护甲割了手心。容貌果真是天下最好的利器。我看着她倒下，心中恍惚，我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本宫所求的......年少的时候，是为了能让本宫的母亲不再受欺负。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是为了能不在这座宫殿里寂寞地死去。再后来，是想当他的的妻他的后。可是现在，本宫年华已老，他却正当盛年。古人云：‘妻者，齐也。’本宫可以拥有无上的权力，代替皇上打理后宫，甚至处理朝政。看似风光，可只不过是皇上手中的工具而已。看不顺眼了，便可以轻易抛去。本宫只能拥有更多的权力，来保证自己的后位牢固。没有侍奉父母膝下，本宫不是个好女儿。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本宫不是个好母亲。没有遵从夫纲替夫君纳妾，本宫不是个好妻子......本宫......当真是孤家寡人啊......”一声长长的慨叹，在幽深的宫殿里越发寂寥，“不过，只有站在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才能被称之为孤家寡人。”

我站在皇宫最高处，彼时我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英才远略，鸿业大勋。雷霆其武，日月其文。洒以甘露，覆之庆云。制礼作乐，还淳返朴。宗礼明堂，崇儒太学。四海慕化，九夷禀朔。沈璧大河，泥金中岳。巍乎成功，翕然向风……”我听着这传颂之声缓缓合眼，我这一生，所求到底是何？

这就是我的角色。此之蜜糖，彼之砒霜，虎狼面前我是麋鹿，麋鹿面前我是猎枪。而生命不过是一场注定惨败的棋局，我们无路可退，跌撞前行，以死亡为最终使命，从来不问前路是一袭红毯，还是万丈深渊。

这就是我的人间。荆棘遍地，陷阱重重，笑时不知为何笑，哭时不知为何哭。几十年来我刨食其中，掀翻山河，掘地千尺，终于找到了我要的东西。有时我会为之快活，但更多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没来过。

这就是我的红尘。须臾花开，霎那雪乱，我可以握住每一把杀人的刀，却握不住一滴真心的眼泪。 不望凤冠霞帔，只愿凄凉厮守。 得其时横刀天下，不得其时蓬头而行。 华枝满春，天心月圆。 白鸟淹没，秋水连天。 生而不忧，死而不怖。 天下炽热，此心独凉。

我不知世人如何看我，铁血也好，冷血也罢。这一生我活的绚烂活得潇洒，没有人可以审判我，神灵不可以，我自己也不可以。无字碑一块，只留下我这纷乱红尘，大好河山。

想来风轻云起时，笔落西山词。银发疏疏此一时，宫阙寒雨彼一时。锦缎波斯毯，红木薄日暖，抬头牵流岚，举步过忘川。春近冰雪残，夏灯照夜船。茫茫人间云归去，他年深山绿。秋空燕度青天远，疏树蝉嘶白露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