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雨中对酒庭下海棠经雨不谢》咏海棠诗鉴赏
陈与义
巴陵二月客添衣,草草杯觞恨醉迟。
燕子不禁连夜雨,海棠犹待老夫诗。
天翻地覆伤春色,齿豁头童祝圣时。
白竹篱前湖海阔,茫茫身世两堪悲。
建炎二年(1128)秋,陈与义抵岳阳,留居数月,不幸除夜后遇火灾,不得已而从王接(字粹翁,哲宗时枢密直学士王岩叟之子)借后园君子亭居之。此诗为建炎三年二月,居于君子亭时所作。
这年二月,巴陵(今湖南岳阳)天气不好,不是“三日雨”,便是“日日风”,而且还下过雪,加以诗人羁旅憔悴,“体不胜衣”,于是起句就以平缓的语调叙述了写诗的地点、时间以及诗人对环境的感受。不过,这表面的平静下实翻腾着汹涌的波涛。流离的诗人渴望恢复故土、结束战乱,而现实又是那样令人窒息,因此到次句就不再抑制自己,而出以愤激之词。“恨醉迟”,即世人皆醉己独醒之意。诗人恨自己清醒得太久、沉醉得太迟,即便以酒浇愁,麻醉自己,也已无济于事,只能忧上加忧,正所谓“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宣州谢朓城楼饯别校书叔云》)可见这首联二句虽为叙事,但写得跌宕起伏,用意深邃。
颔联二句为写景。就写法言,其“题外燕子对题内海棠,不觉添出,用笔灵妙。”(纪昀批语,见《瀛奎律髓刊误》)就寓意言,则“体物寓兴,清邃超特”(张嵲 《陈公资政墓志铭》)。宋人诗词中,有以莺燕比喻趋炎附势、苟且偷安的小人,如“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陈亮《水龙吟 ·春恨》)这里的燕子也是既为实指,又含有比喻朝廷宵小之意。不禁,经受不住。三句表现了诗人对投降派的憎恶和谴责。 四句意谓,海棠经雨不谢,尚在等待诗人吟咏,表现了对气节高尚者的崇敬和称颂。这一时期,诗人曾多次歌咏海棠,如“暮雨霏霏湿海棠”、“隔帘花叶有辉光”(《陪粹翁举酒; 子亭亭下海棠方开》)、“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春寒》)等,都是以海棠象征志趣高洁的人物。这二句,诗人是将自己的感情寓于对景物的描绘之中。
到颈联二句,诗人的感情达到了高潮。此联由句中自对(“天翻”对“地覆”、“齿豁”对“头童”)的“当句对”组成,语气庄重严肃,直抒胸臆,收到了将内心感情全部抒发出来的强烈效果。两句即杜甫“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之意,意谓:靖康事起,国破家亡,草木无知,春色依旧,令人伤心不已;而自己年近四十,早衰多病,不能为王前驱,便只有遥祝圣明了。这二句“感时恨别,颇有一饭不忘君之意。”(罗大经《鹤林玉露》)内容和风格都逼近杜甫。
尾联二句为全诗作结。七句将前四句一并打住,把读者的目光再引到君子亭前的酒席上。“白竹篱”应是君子亭外的实景,意为竹篱在霏霏春雨中泛出白光。“湖海阔”则既指由眼前景物联想到广阔世界,又喻挽救时局的“湖海”之志。但是,国家既已“天翻地覆”,个人又是“齿豁头童”,如今飘荡在这茫茫湖海之上,四顾无依,念及此,能不悲愤填膺? “堪悲”前着一“两”字,就将五六句以至全诗所抒写的忧国之情,作了全面总结。
邓显鹤云:“少陵诗至夔州而始盛,简斋诗至湖峤而益昌。”(《南村草堂文钞》)是就二人沉郁苍凉的感世忧时之作而言。陈与义初至岳阳,便写了不少风格逼近杜甫之作,这首诗即其中之一。全诗由叙事、写景到抒情,层层推进,逐步形成高潮,而感慨悲壮,意境深阔,“其忧国爱民之意,又与少陵无间”。(胡樨《简斋诗笺又叙》)“胸中元自有江山,故向巴丘见一斑。”(袁说友《简斋》诗)从这首诗,即可窥见陈与义忧国深情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