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伤口上撒下爱的种子

我时常看到外婆躺在自家的庭院里，外公在旁边为她打着蒲扇，一旦有人经过问好，外婆总会神经过敏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张嘴便问：你是谁呀？是那个叫姗姗的小女孩吗？

但每次，外婆总会失望地紧锁愁眉，外公在旁边插科打诨着：你呀，都多少年的事了，成神经病了。

外婆总是不正面回答他的话，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日记本来，认真地翻阅着。那上面都是外婆医治过的病人清单，那是她一生的功绩。许多人在她晚年时都过来感谢她的恩德，有的是感谢她为自己家添了一对双胞胎，有的是感谢她治好了许多神医都医不好的疑难杂症。而她呢，总是听对方说完后摇摇头：我不需要人歌颂我的功德，我只是希望那个叫姗姗的小女孩过来找我，或者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的父母过来骂我几句，踢我两脚都行，是我不好，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败笔。

外公告诉我，外婆在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与外公吵嘴，还喝了酒，恰巧有一个急诊的小女孩姗姗，她在未清醒状态下给小女孩做了手术，结果手术造成了大出血，小女孩奄奄一息。小女孩的家人将她转到了市里面的医院里，外婆一心想知道姗姗的最终病情，但她只接到了法院的一张传票。她病了好一阵子，病好后，一怒之下砍掉了自己的一根小指头，以示惩戒。自那以后，外婆一生兢兢业业，悬壶济世，从未出现过任何错误。

我曾经劝过外婆：人这一生中，哪能不犯错误呀，您又不是圣人。

外婆斜眼看我，我很少见她用这种态度对待她的宝贝外孙：你知道个啥？我是明知故犯，是喝了酒，不是技术不行，这种错误属于不可饶恕的错误。

终于有一天，外公喜上眉梢地推开庭院的门，来到她的身边：姗姗找到了，她好好的。

是吗？外婆仿佛年轻了十来岁，一下子从躺椅上蹦了下来。她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她的爱人：你别是找个假的蒙我吧？这也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哪能呀，是真的，我们下午就去找她，在市郊区的一所农场里。如今，她已经是农大的一个学生了。

晚上回来时，外婆的饭量增加到了两碗，脸上的皱纹仿佛也明显减少了许多。她破例哼起了小曲，疑惑时便又翻起日记本认真看着，同时嘴里面还会自言自语着：水平高就是水平高，即使是在喝醉了酒的时候，用药也是正确的。

在外婆去世后，我才知道了外公的良苦用心。外公费尽了心思才找到了一个与姗姗十分相像的女孩子，这期间的辛苦可想而知，那个女孩子本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与外公一同骗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妇人。

我曾经对外公的这种做法不理解，在一个偶尔的时机，我与他探讨这个话题，外公的回答让我十分意外：

已经是个错误了，她念念不忘了一辈子，我不想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来宽慰于她，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所以，我找了一个与姗姗十分相似的女孩子。我想告诉她：她好好地活着，你也应该好好地活着，没有任何痛苦地活着。伤口上撒下盐与撒下爱的种子，应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伤口上撒下爱的种子，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生命里就可以看到爱的花朵在枝头娇艳，推开春天的大门，原来深深的庭院里，早已经是一片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