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塘没有爱情
巴掌大的浅水塘镇,微小的事业,狭小的爱情,这儿不需要铁骨铮铮,更毋须曲意逢迎,这儿远离都市,朴素的墙角、青苔,构成了阿香姑娘美丽的童年。
阿香是这儿出类拔萃的角色,不仅仅因为她的父亲与哥哥是这儿首屈一指的“地头蛇”,更因为她长得美丽。她与她的父兄不同,由于受到良好的教育与母亲金子般的熏陶,她一点儿也没有沾染乡下的庸俗气息与远处都市的恶习,虽然都市之风以迅雷之势袭击了这儿的风土人情,但阿香姑娘依然是这儿最美的一朵花。
阿香不缺钱,因为父亲与哥哥眼光独到,早在二十年前便成立了一家远近闻名的建筑公司,专业化地开发浅水塘的土地,因为这是大势所趋,全国各地一盘棋,开发得越早越受利。
阿香姑娘的爱情自己做主,虽然父亲早早就想干涉此事,但她一点儿机会也没有给他留下。阿香没有相中浅水塘里的二十几个父亲眼里的“绩优股”,阿香的梦想在远方,母亲临死前告诉她:趁早离开浅水塘,这儿没有爱情,只有金钱。
阿香记下了这句话,虽然朦胧,但对父兄的印象倒是充满了怀疑,兴许是他们做的事情得罪了母亲,或者是母亲不喜欢这儿的风土人情罢了,无论如何,留不留下,全凭自己的喜好。
阿香缺钱时,父亲便会大把大把地掏人民币给她,从不吝啬。
阿香有事无事时,便在父亲经营的工地里转悠,许多农民工是从远方过来的,他们怀抱梦想与希望,暂时搁下了对老婆的爱与对儿子的挂牵,希望在这儿博得金钱的宠幸。现在是两张皮子,父兄说这儿十分安宁,工钱准时发,包工头财大气粗,不在乎工人这点儿小钱;但私下里却有人议论父兄的是与非,说“为富不仁”是全中国所有有钱人的通病。
阿香想反对,却找不到适合的词汇,阿香觉得浅水塘的水不浅,有些深,但这些事情,决然不会联系到父兄的身上。
桃子墨应聘过来打工,一脸的书生气,听说会舞文弄墨,被生活所迫,到了浅水塘淘金。
阿香头一次见桃子墨时,他正费力地从一个工人手中抢水喝,文绉绉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知道如何显露霸气,这样的动作使他连一口水也没有喝到,撕裂的嘴唇印证着属于他个人的离奇经历。阿香想也没想,递过去一瓶营养快线。
这应该是全天下最美丽的享受了,许多人投过去妒忌的目光。阿香觉得桃子墨不适合浅水塘,想劝他走,可是,萍水相逢,没有一点感情的基础,人家会听你的话吗?
阿香觉得桃子墨不简单,桃子墨觉得阿香可爱可笑,有人告诉他,小心着点,这可是包工头的女儿。
桃子墨将水舀子愤愤地扔在地上,一股子恨之入骨的模样。
阿香觉得自己的形象可能受到了父兄的影响,面目可憎吗?阿香头一次认真地审视自己的样子,头一遭觉得自己好渺小,连桃子墨也看不上自己,自己如何配得上清高与高傲?
阿香却不依不饶,她本来没有任何工作,请来的几个家教,都被她打得败北逃亡了,父兄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的性子,白天上网,晚上也上,睡觉的时候在梦中也上,网络构成了她虚拟的生活目标。
直到桃子墨光临浅水塘后,阿香觉得幸福降临了,好歹有个希冀的人盯着,这也算是一件趣事吧。
因此,有事没事时,她便跑过去,跟桃子墨的领导说话,其实目光却一刻也不离桃子墨。领导有些想入非非,心里念着:不会是阿香姑娘看中自己这块大肥肉了吧?便马不停蹄地听从她的摆布。
桃子墨便一度有了自由,因为在阿香的建议下,桃子墨的工作环境得到了改善,由工地搬进了空调屋里。天知道,他竟然会写一手的好文章,锦心绣口,才气十足,远离了尘土,简直年轻帅气得超过了“潘安先生”。
桃子墨行踪诡秘,据说他经常夜晚加班,这一点,老板们决然不会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但有些嫌事情少的人便信口雌黄:桃子墨过来,就是为了年轻漂亮的阿香姑娘,他夜晚时候加班,只不过是一种借口罢了。
阿香听闻后,笑得前仰后合的,思绪像柳絮似的漫天飞舞。一辆价值不菲的自行车,准时停到工地前方,办公室里,领导早已经知趣地离开了,没有人敢破坏一个“姑奶奶”的初恋。
父兄知道此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他们还是认真地考察了桃子墨的底细,说这家伙有才,大学毕业后怀才不遇,内向木讷,不知道如何展示自己的卓越才华,几度寻找工作败北。这样也好,这样的底子,不会做出人见人烦、鬼见鬼愁的事情。父兄短暂地放了心,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将阿香姑娘的爱情事宜全权交给了她个人处理。
桃子墨的事业一帆风顺,从办公室做到财务部,再做到父兄的秘书,当然,都是阿香姑娘的功劳。桃子墨倒是乐得这样的安排,他每天拼命工作,在阿香面前,绝不会轻易吐露不该说出的话。
一来二去的,倒是惹得周围几个富家子弟不满,其中有个叫猫子的,与阿香可谓是青梅竹马,他给桃子墨下了挑战书,约战的地点就在浅水塘的水洼处。猫子希望凭借自己的蛮力,将文文弱弱的桃子墨一举击溃,让他从此后远离浅水塘,远离阿香的爱情。
这一切,直到战斗方才开始时,阿香才知晓,风风火火地赶过去,想阻拦这场战斗,但为时已晚。阿香心疼地想着:猫子战斗力十足,不消几个回合,一个叫桃子墨的人便会遍体鳞伤了。
沙滩上面,桃子墨连着摔了猫子十来个跟头,天知道书生气十足的家伙,竟然一身的功夫,身手矫健强硬,不给对手留下任何的空当。
猫子觉得丢脸,气极败坏地请了帮凶,桃子墨面无惧色,只消片刻,全部瘫倒在沙滩上面,从此后他们暂时收敛了个人的嚣张气焰。
阿香了解到了一个男人的家庭背景:父亲在外面打工时,命丧一个工地,母亲几度与之交涉,对方倚仗权势熏天,大打出手。原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从此一蹶不振,不到三年时间便殒了命。桃子墨是个记者,报了功夫班子,每天练习武功,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证据,为父母报仇,要回一帮子农民工兄弟的工资。黑心的老板,从来只让大家干活而不谈工钱,这是他们卑鄙无耻的发家史。
阿香听得胆战心惊的,生怕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浅水塘,但很快地,她拍了拍胸脯笑道:我父兄为人仗义,还做慈善事业呢。等挣够了钱,我随你去找仇人,我帮你宰了他们。
桃子墨与阿香暗定了私奔计划,这在浅水塘五百年的历史上,尚属首次。起因十分简单,桃子墨要远走高飞,回转家园,阿香已经对桃子墨暗许芳心,怎能离得开他?
午夜两点时分,浅水塘万籁俱寂,阿香死死地拽住桃子墨的胳膊,生怕他跑丢了。
突然间听到了人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人群中有人吆喝着:老板说了,桃子墨拍了这儿的许多照片,拿走了许多资料,抓住他,宰了他。
阿香与桃子墨已经上了船,远远地,追兵浩浩荡荡地接近了船只。
桃子墨猛然向阿香跪了下来,将一个微型的胶卷硬塞进阿香的怀里:求你了,将这个东西带出去,它对我很重要。
由不得多想,父兄大声吆喝着,有人汇报着:他绑了小姐,在船上呢。
后来的事情,阿香再也想不起来了,因为她失足掉入了水里,她只是有一丝朦胧的意识,桃子墨与人打斗,十来个人蜂拥而上,桃子墨倒在血泊里。
阿香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怀里的胶卷,硬硬的,还在。她长出一口气,问父兄:桃子墨呢?父兄骂着说道:吃里扒外,踢入浅水塘喂鱼了。
半年后的一天,浅水塘发生了变故,这儿最大的工地老板被人揭发,公安与政府介入,父兄的公司被查封,浅水塘归于平静。有人骂父兄为非作歹,十多年时间了,早该为人偿命了。
阿香离开了浅水塘,直到三十岁时,依然形影相吊。她一直在一家售楼处当售楼小姐,胸牌上挂着一个可爱的名字:桃子墨。
那个不懂得为她系鞋带的男人
那一年,她天真烂漫的年纪,正好表哥和表嫂到自己家里来做客。夕阳西下时,表哥提出要出去跑步,由表嫂作陪。他们坐在矮凳上换跑鞋,表嫂没等表哥动手,便将跑鞋套在他的脚上,同时伸出手麻利地为表哥系上鞋带。看得她有些难为情,脸绯红绯红的,表嫂却抬起头说道:他手笨,幸亏遇到了我。
从那时起,她从内心深处发誓,要找到一个愿意为她系鞋带的男孩子,没有别的要求,就这么简单,为她系一生一世的鞋带。
她遇到他时,被他的高大威猛所折服,当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时,她突然有了一种以身相许的冲动。
婚姻生活平而不淡,这是她恋爱时对他的要求。但日子一天天滑过时,她突然有了一种失落感,望着早已在自己身边酣睡多时的他,她扪心自问,这就是自己的最爱吗?
翻阅自己多年前的日记时,她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夙愿。她急急忙忙翻箱倒柜地找跑鞋,她要在一个良机告诉他,要他陪自己跑步,并且她要实现自己多年的爱情心愿。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受朋友之约,他们要到西山去滑雪。他拿出刚为她买的滑雪鞋,神秘地笑着说:给你一个惊喜。她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已经笑开了花。
和他们同去的,还有一位朋友的妻子,她已经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朋友有急事,嘱托他们要照顾她一下。她看着她笨拙地弯下身去换雪鞋,她够不着,挺难受的样子,好不容易穿上了,鞋带无论如何都无法系上去。正在此时,他却主动上前帮助她,他大度得很,没有屈尊降贵的窘迫,更无大献殷勤的谄媚,就像给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系鞋带一样。
她心里不是滋味,本来是为了考验他对自己的感情是否牢固,但他却抢先帮助了别人。她赌气地自己系好了鞋带,将他丢在了后头。
从那天起,她有事没事总找借口和他争吵,开始时他还让着她,直到后来她有些变本加厉,他才还起嘴来。双方白热化时,她夺门而出。
那一天,她在别处听到了表哥离婚的消息,表嫂首先提出的。就好像有人冲撞了她的爱情观,她一下子晕了。老公来接她时,她仍处在不敢置信中,她将表哥离婚的消息告诉他,本来以为他会大吃一惊的,谁知道他却笑着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那个表嫂是在作秀,不是真爱,他们做的是表面夫妻,迟早会散的,越早越好。
她想了想,话锋一转问他:你那天为什么不愿意为我系鞋带?
他脸红得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可能是我不懂得为你系吧,我只是将援助之手伸向了弱者,在我看来,帮助你系鞋带并不是爱你的唯一方式,我不会作秀,不懂就是不懂。
她突然若有所悟地一把搂住了他。会系鞋带者有了外遇,不懂得系鞋带的人却对自己疼爱有加,她懂得了爱情的变通。
原来,那个不懂得为她系鞋带的男人,竟然就是自己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