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

看到“无念”两个字，第一时间许多人都会误将它往脑袋空空的，不能有任何想法来理解，接下来为了达到这种境界，就开始拜师练习打坐，然后用各种数息、冥想的方法，试图去止住从脑中纷飞出来的一个个念头。再把这种除了打盹及恍神以外，做了几十年也做不来的妄见，视为一种特殊功力来修持与追求。若是偶尔瞎猫碰到死耗子，忽然体验到一阵轻飘曼妙的美好感觉，就以为是功力大进的标识（其实，此时他的脑袋正在动念），然而这有可能让他再花费一二十年的光阴，苦苦追求下一只“死耗子”的出现。甚至还有人为了这个错误的文字障碍，苦心发明了一种仪器，可以检验出一个人在打坐的过程中，有没有脑电波的出现！这是因为他们以为要练到脑中毫无波动出现，才是无念的功力表现。

然而，这种见解是圣贤所谓的无念吗？这种见解圣贤也苟同吗？我们知道“道在行、住、坐、卧日常中”，这种脑中不起一丝波澜的无念，如果是“道”的话，也可以用在你想着工作怎么进行的当下吗？也可以用在你计算今天买的菜多少钱的当下吗？如果不行的话，那还叫道吗？不如我举几段经典里的情节，来看看这种见解古圣先贤能否苟同：

禅宗大师六祖惠能，在《六祖坛经》中曾有这么一则故事：有一位僧人在六祖面前，举出一首卧轮禅师所写的偈语对六祖说：“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大意是说卧轮禅师自认练就出一个能让脑袋不起一个念头的好本领，对着所有的境遇，内心也不会有一点念头发出，因此卧轮的菩提道果正日日地增长着。

六祖听了这首偈语后说：“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系缚。”六祖说这样的见解还未曾照见本心的本质，如果照这种“止住脑中念头”的办法修持，只会堕入更深的顽空枷锁而已。因此六祖另外开示了一首偈语说：“惠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意思是说，惠能没有什么伎俩，不必断除脑中的各种念头，面对境遇发生内心必然有很多活泼应机的思想，菩提本性早已具足，止住脑中的念头又与增长菩提何干呢？

学禅的人大都以“无念”为宗，但却忽略了无念在禅宗大师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意思。由以上这段经文可知，无念并非断除头脑中所有的思想，而是在“不断百思想”之中的，并且六祖还说“对境心数起”，也就是说思想是可以存在的。

那么无念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还记得我们前面说过无字的基本定义是不该有的都不存在，该有的都还在吗？这也就代表着无念是无了一部分错误的知见，而该有的正确念头还在，因此内外一切的发生，对你的心性都不会有任何负面影响之意。

那么无念究竟是无了什么念头？而又留下什么念头呢？这得让我再举《顿悟入道要门论》中的一段师徒问答来说明，才能更加明白。

问：“既言无念为宗，未审无念者，无何念？”

（学生问：既然修行是以无念为根本，请问无念是无了什么念啊？）

答：“无念者，无邪念，非无正念。”

（师父回答：无念是没有邪念的意思，并非连正念都没有了。）

问：“云何为邪念？云何名正念？”

（学生又问：那什么是邪念？什么是正念呢？）

答：“念有念无，即名邪念。不念有无，即名正念。念善念恶，名为邪念。不念善恶，名为正念。乃至苦乐生灭，取舍怨亲憎爱，并名邪念。不念苦乐等，即名正念。”

（师父回答：内心陷入在有、无等对待知见里计较时，就叫邪念；内心不计较有、无等知见时，就叫正念。内心陷入在善、恶等对待知见里计较时，叫邪念；内心不计较善、恶等知见时，叫正念；以及内心攀附苦乐、生灭、取舍、怨亲、憎爱等对待知见时，都叫邪念。不攀附苦乐、生灭等对待知见时，都叫正念。）

从这段师徒的问答里，我们更可以确定，所谓无念并不是头脑里没有想法，而是去除令你念念不舍的对待知见而已。而这也正是黄庭禅修课程的重点所在。无念这个名词是修行领域的专业术语，因此不能以字面上的意思来解读它。就如社会上的各行各业也都有一些专业术语一样，外行人毕竟很难猜出它指的是什么，想要精确地掌握不同行业专业术语的意思，你都要深入其中，才能认清那词语所指的主轴是什么，否则便容易阴错阳差了。

现在我们知道无念这个专有名词，是指在内心感受上拿下了那些令你念念不舍的对待知见而已，不是内心没有心念，也不是内心没有感受，而是在正见下心念与感受都变得对你毫无影响。因此六祖说：“无念者，于念而无念。”这是一种在念头中无妄见的无念，而不是整个脑子彻底没有念头的顽空！

这下你可高兴了，原来脑子是可以有念头的啊！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我以前一直想让它停都停不下来，原来动动脑子并没有什么错呀！是的，就像眼睛能看，耳朵能听，是值得高兴的事一样，脑子能想是值得高兴的事，而不是麻烦的事呀！只是一部分的对待知见需要认清而已呀，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不是吗？

不只如此，你的内心也能有各种的感受，只是拿下分别知见之后，那一切感受的存在变得对你毫无影响而已。这符合了前面我们对无这个字所下的几个定义：一个是不该有的都不存在，该有的都还在；一个是该物的存在对你毫无影响。因此，念头及感受都可以存在，也都可以对你毫无影响，只是将对待取舍的知见拿下来而已。

上次有个同学对我说，他曾放弃一个远赴国外的静心道场学习的机会，是因为那里由于对无念的错解——虽然整个道场的人每日不断对着脑子高喊着“no mind!no mind!”好多人在那里努力了好几年，花了好多钱，想尽办法要让脑子停下来，但离去时却依然是“yes mind!yes mind!”。他说现在终于明白了无念的意思，真是为大家感到高兴呀！

那么现在你可能会接着问：“那什么是‘无对待’呢？”这又是经典中很常见的专业术语。同样的，它指的是某一个主轴下的对待知见，而不是所有一切二元对立的东西，除非你摸透了它的主轴，否则还是很容易错解意思的。因此接下来我得马上先解开这一题，否则你将会因为错解了“无对待”的意思，而连带也错解了“无念”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