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谢泽生 【本书体例】
王同轨
王同轨,字行父,黄冈(今属湖北)人。生卒年不详,约生于明嘉靖中期,卒于万历末年或天启初年。以贡生除江宁知县,迁南太仆主簿。《耳谈》十五卷,“亦《夷坚志》之流”,“每条皆记所说之人,以示征信”。
乙未有某孝廉,群饮于郊,见一妇哭墓归,素笄艳妆,绝美。妇乘蹇(jiǎn简),因弃众驱蹇从之。及门,妇人,莫为计。
忽自内一人出,孝廉与语。其人曰:“此妇新寡,辞其夫墓归,将适人耳。吾为某执伐来也。”孝廉曰:“幸甚,为我媒,当厚报公。”其人曰:“然。”因与为期,至邸舍,仅出廉值,盟已成。
其夜妇至,下舆,谛视之,果逢者,大喜。花烛觞散且就寝。妇曰:“君第先寝。”孝廉即先寝。逾时妇不寝。孝廉起问曰:“汝何不寝?”妇语如前。孝廉又先寝。妇见孝廉韶秀,又饶橐(túo驼)装,屡寝皆如己言,知无他肠。因问曰:“君有密友否?”曰:“即吾同胞塞涂,何论密友!”曰:“妾从君矣!”孝廉大诧曰:“汝为予所娶,不从何往?”曰:“非也!此赚钱术耳。夫未晓必至,逞其无赖矣!妾哭母非寡。媒者,即吾夫也。不寝者,夫旨也。君但乘夜迁密友家,始为得妾。此妾自媒从君也。”孝廉即如其言迁去。
未明,夫果拥众至。见是空室,以询邸主人。邸主人曰:“相公夜装归矣。”即群崩去追之,不知所往。
妇身是赚具,反为妇卖,机中有机,亦何矫捷。屡寝皆如妇言,本是细微,而以此得妇心。此柔道之验,彼壮于頄(qiú求),其何能以有求!吴宁伯说。
(选自《耳谈》)
明嘉靖乙未(1534)年间,有一个孝廉,一次同朋友一起在郊外饮酒。看见一个少妇从墓地哭罢归家。她头上插着白色的簪子,身上穿着艳丽的衣裙,非常美丽。那妇人乘着毛驴,于是孝廉也离开众人乘着毛驴跟踪着她。到了家门前,妇人进门去了,孝廉无计可施。
忽然一个男人从屋里出来,孝廉同他交谈。那人说:“这个媳妇才死了男人,辞别她的丈夫刚从墓地回来,将要嫁人。我是替别人作媒来的。”孝廉听了,说:“好极了,请替我作媒吧,我一定用厚礼报答你!”那人说:“行!”并与他约定了相见的日子。到了孝廉住处,他仅仅出了很低的价格,事情就商量成功了。
这夜,妇人来了,下了车,孝廉仔细一看,果然是他白天遇见的女人,不由心中大喜。待酒宴过后,该就寝了,女人却说:“你先睡。”孝廉就先睡下。过了一个时辰,女人仍不睡,,孝廉起身催问:“你为啥还不睡?”女人仍象以前一样回答他。于是孝廉又先躺下。女人看孝廉年轻英俊,家里的财产也很富足,况且多次都按自己的意见睡下,知道他没有其它想法。于是对他说:“你有亲密的朋友没有?”孝廉回答说:“我的同事好友都是做官的,说什么密不密的。”女人说:“这样,我就真正跟你了。”孝廉非常吃惊:“你被我所娶,不跟从我还想往哪儿去?”女人说:“不啊,我这样做不过是赚钱的把戏罢了。天不明我丈夫必定来这里,来了就会大耍无赖,白天我哭是哭我母亲,并非是寡妇哭丈夫。所谓媒人,就是我丈夫啊,我之所以不就寝,完全是我丈夫的主意呀,只有你连夜迁到亲密的朋友家,才能得到我,这是我自己作媒嫁给你。”于是,孝廉马上就按她所的话搬走了。天不明,她的丈夫果然带着人到了,发觉屋里空着,就盘问店老板。老板告诉他说:“先生夜间带着行李回去了。”他们就分头去追,然而不知该向哪里去找。
女子本是赚钱的工具,最终却反被女子出卖;机关中还有机关,也真是考虑周全了。孝廉多次就寝都依女子所言,这本是小事,但却因此得到女子的爱心,这就是柔能克刚的明证。那男子鬼计多端,机心太盛,又怎能得到什么呢!吴宁伯谈。
孝廉与他所追求的女人之间,本是无情的,一为羡慕其“素笄艳妆,绝美。”一是充当赚钱的工具,然而终成伴侣。何也?本源一个“诚”字。
人世间大凡男女相悦,除了相貌之外,最为要紧的,应是以心换心,以情悦情。试想,孝廉若是见了“绝美”女人就如狼似虎地扑上去,那就会是另外一种结局。然而孝廉在以貌取人“大喜”之后。对“绝美”的哭墓妇,并非只怀玩弄之意,而是真心想娶,所以才会如妇之言,先寝多次。恰从这里,孝廉以其老诚换取了女人之心,这是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作为赚钱工具的女人,毕竟是一个血肉之体,谁不希望过真正的充满情爱的生活呢?每天作为“赚钱术”的主角,实是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压抑真情,虚露假面,对一个被利用的女人,哪怕是被其丈夫利用,因为不能享受情爱,理当会萌生一种新生活的追求。因之当她发觉孝廉“屡寝皆如己言”,“知无他肠”,就倾出真心“自媒从君”,以求开始新的以诚相通、以心相许的新生活。
篇末作者评论说:“妇身是赚具,反为妇卖,机中有机,亦何矫捷。屡寝皆如妇言,本是细微,而以此得妇心。”说得有理。那个男子本是“机关算尽”,但却忘记了把自己的妻子当作“工具”使唤,最终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柔道之验”关键在一个“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