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铁臼

作者: 张增坤 【本书体例】

宋东海徐某甲,前妻许氏,生一男,名铁臼,而许氏亡。甲改娶陈氏,陈氏凶虐,志灭铁臼,陈氏产一男,生而咒之曰:“汝若不除铁臼非吾子也。”因名之曰铁杵,欲以杵捣铁臼也。于是捶订铁臼,备诸苦毒,饥不给食,寒不加絮。甲性暗弱,又多不在舍,后妻恣意行其暴酷。铁臼竟以冻饿被杖而死,时年十六。

亡后旬余,鬼忽还家,登陈床曰:“我铁臼也,实无片罪,横见残害,我母诉怨于天,今得天曹符来取铁杵。当令铁杵疾病,与我遭苦时同,将去自有期日:“我今停此待之。”声如生时,家人宾客不见其形,皆闻其语。于是恒在屋梁上住。

陈氏跪谢搏颊,为设祭奠。鬼云:“不须如此,饿我令死,岂是一餐所能酬谢!”陈夜中窃语道之,鬼厉声曰:“何敢道我,令当断汝屋栋。”便闻锯声,屑亦随落,拉然有响,如栋实崩。举家走出,炳烛照之,亦了无异,鬼又骂铁杵曰:“汝既杀我,安坐宅上以为快也。当烧汝屋。”既见火然,烟焰大猛,内外狼狈,俄而自灭,茆茨俨然,不见亏损。日日骂詈,时复歌云:“桃李花,严霜落奈何?桃李子,严霜早已落。”声甚伤切,似是自悼不得长成也。于时铁杵六岁,鬼至便病,体痛腹大,上气妨食,鬼屡打之,打处青魇。月余而死,鬼便寂然无闻。

(选自《冤魂志》)

南朝宋的东海这地方,有一个姓徐的人,他的前妻姓许,为他生下一儿名叫铁臼,但是许氏不幸早早就亡故了。徐某续娶了陈氏,而陈氏性情凶狠暴虐,发誓要除掉铁臼。后来,陈氏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对着儿子诅咒道:“你要是不除掉铁臼,就不是我的儿子。”于是给儿子起名叫铁杵,意思是想凭借铁杵捣碎铁臼。从此之后,常常对铁臼身上捶打,让他受尽各种苦楚。更其甚者,是饥饿时不给饭吃,寒冷时不给增添衣服。再加上徐某生性愚昧软弱,而且时常外出不在家中,后妻陈氏便对铁臼肆无忌惮地施用残酷手段。铁臼终于因挨冻受饿,加上棍杖殴打,十六岁上就死去了。

铁臼死去才十几天,他的鬼魂忽然回到家里,踏上陈氏的床说道:“我是铁臼,实在没有一点罪过,然而被你横加残害。我的生母前往上天那里诉说了冤屈,现今得到天上官府的公文,前来索取你儿铁杵的性命。我要让铁杵害上疾病,与我受的痛苦一样。铁杵离死之日已经不远,我如今就留在你家等待着他。”铁臼鬼魂说话的声音就象活着时一样,家中的人和客人看不见铁臼的形体,却个个都听到了他的这些话。从此,铁臼的鬼魂就常常住在屋梁上。

陈氏跪在地上搧着自己的脸向铁臼的鬼魂陪罪,并且给铁臼摆下供品祭奠。铁臼的鬼魂说道:“用不着这样,让我挨饿而死,哪里是一顿饭食就能道歉和补偿!”陈氏在夜里偷偷与人说到铁臼这些作为,铁臼的鬼魂便厉言厉声的喝道:“怎么竟敢议论我,我现在就把你的屋柱子弄断。”话音未息,便听到拉锯的声音,木屑也随着声响飘落下来。接着便传来拉动屋柱的声音,象屋子真的要崩塌一样。全家人吓得抱头跑了出来,马上点燃蜡烛来照,又没有发现与平常有什么不一样。这时只听得鬼魂又骂铁杵道:“你既然杀了我,哪能让你坐在屋里痛快。我要烧了你的屋。”即刻之间,众人便见大火已经烧着,烈烟凶猛,当屋内屋外的人都吓得狼狈不堪时,火又一下子息灭了,定晴看时,房顶上盖的茅草又整整齐齐地完好无损。就这样,铁臼的鬼魂天天骂个不停,时不时的还歌唱道;“我就象那桃李花开,后母象那天降的严霜,把我从枝头枯萎,我又奈何?我就象那桃李结果,后母就象那天降的严霜,把我从枝头催落。”声音非常悲伤凄切,象是在悲叹他不能长大成人。这时铁杵已经六岁,从铁臼的鬼魂来到便害了病,身上疼痛,肚子肿胀,胃气上升,妨碍喝水吃饭。鬼魂又屡次对其拷打,被打之处,片片青黑。就这样,一个多月后,铁杵便死了,从此,鬼魂也便寂然没有了声响。

《徐铁臼》情节极为集中,写陈氏虐待前妻子铁臼致死,遭到恶报的故事,展示出封建社会家庭关系的某些真实图景,打击了社会上的恶德败行。

虽然作者的主旨在于宣杨因果报应思想,同对又具有浓厚的迷信色彩,但是能够立足现实,从现实生活中取材,所以并不空泛,亦非满纸说教,而是真切感人,具有明显的惩恶扬善的积极意义。

扶老爱幼,怜弱惜贫,自古就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小说中的陈氏,对待前妻之子本该给予起码的怜悯,给予起码的长大成人的条件,然而出于让亲生儿子独占遗产的贪欲,出于生性凶虐的恶习,“志灭铁臼”。结局是,年仅十六岁的铁臼,在冻、饿、捶打百般折磨下,死在陈氏手中成为冤魂。其暴行,令人发指,令人痛恨。于是小说作者为满足正直善良人们的心理需要,从普遍的传统社会意识出发,安排了铁臼鬼魂复仇的情节,对陈氏的凶虐和丑恶灵魂给予了无情鞭挞。

《徐铁臼》本来仅是个单纯复仇的报应故事,但是,由于运用了有关场面、人物动作一些细节性的描写渲染,再加上能够通过人物自身对话,显示情节和推进情节,所以具有动人心弦的艺术效果。如铁臼欲要锯柱毁栋,马上便闻锯响刺耳,木屑飘落,“如栋实崩”。随即便见“举家走出,炳烛照之”的惊慌场面。写铁臼燃火烧屋,马上即见房上火起,烈火熊熊,浓烟翻滚。随即便见陈氏一家,内外狼狈”的胆颤心惊景象。这些都淋漓酣畅地显示了被损害者强烈的复仇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