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我常常跟着牧羊人在沟里放羊,顺着窄窄的小路,走到哪里是哪里。羊群停下,我们也就停下。羊抬头朝着西边的太阳咩咩叫的时候,牧羊人也开始哼唱那熟悉的忧伤歌曲。我们很少说话,因为在那样的场景里,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该说的话,羊和无垠的野草都说尽了,我和牧羊人只需坐在草丛间去听就足够了。
朝对岸的原野望去,密匝匝的灌木丛间,小路蜿蜒曲折,渐渐消失在落日的尽头,那条小路确实是不可思议的,有时在悬崖边上,有时在长满荆棘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被暴雨冲断了,但路依然在。这个时候,我忍不住打破沉默,问牧羊人,这些小路通往哪里?牧羊人吃了一口烟,接着用无比沧桑的声调对我说,通往远方,通往另一个世界。
牧羊人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野风中,但他的话却久久地在我的脑海里回响。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村庄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牧羊人却说小路通往另一个世界。牧羊人的话,成了萦绕在我少年时代里的一个美丽的梦。那条不起眼的寂寞小路,和牧羊人的回答,开启了我所有美妙的幻想。我渴望从这条小路走出去,到远方的那个世界去。
远方究竟有多远?我再次问牧羊人,这时,只见牧羊人站起身来,面朝蓝天,高声唱起酸溜溜的情歌来,之后,他转过身对我说,别看这条小路曲曲折折,并不起眼,但你一生都无法走出这条小路的。好多年间,我都在试图理解牧羊人话语的深层含义,但直到今天,我才得以明白。人无论走到哪里,心灵总会顺着山间小路回到故乡。
我曾想过永远离开那个偏远的小村庄,以忘却童年的那些忧伤记忆,填报大学志愿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千里之外的沈阳,可每当自己感到迷茫失落的时候,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竟都是关于故乡的记忆,少年时代的记忆,牧羊人的记忆。于是,参加工作的这些年里,我会经常顺着那条窄窄的小路回到故乡,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故乡既给了我生活上的力量,也让我找到了写作上的方向和自我的坐标。每当我回到故乡,站在荒凉的沟边,望着沟对岸那条熟悉的小路,就会想起早年间牧羊人对我说过的话,这时,我恍然大悟,很多困惑也就迎刃而解,犹如漆黑的夜晚射入了一丝光亮。我由衷地感激故乡的那条小路,我会继续依着小路的方向发现更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