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世纪,德国哲学家谢林在其《艺术哲学》一书中,就已提出那句描述音乐与建筑关系的至理名言:“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而到了19世纪,德国音乐理论家和作曲家霍普德曼又补充说:“音乐是流动的建筑。”以此推理,中国园林艺术中的亭、台、楼、阁,可不可以说是一架架铮铮琮琮、余音袅袅的祖传古琴,弹拨至今?
比如亭。亭,起源于周朝。起先,多建于路旁,供行人休息,乘凉或观景用。亭,一般为开敞性结构,没有围墙,顶部可分六角、八角、圆形等多种形状。古籍解释:亭,从高从丁,停也。道路所舍,人停集也,亭是供人停宿用的。
亭有多种,如:路亭、半山亭等。在园林艺术中,它是亮点,也是魂,假若不设,就少了内涵。古时建亭,可分木亭、石亭等。到了现代,又有了钢筋混凝土亭、钢结构亭等多种。
关于亭,一言两语是说不尽的。亭与人近,内含温馨。古人送友,往往在亭子里话别。中国的亭台,不计其数,我登过的,恐怕也不下几百座了。历来,亭乃景之窗口。有亭,必有景,这是传统,也是规矩。
在我记忆中,我喜爱的是一座茅亭。我们称它为山亭,是建在半山腰之缘故。茅亭,乃亭之鼻祖,资格比其它亭类都要老。这座茅亭,结构极为简单,把六根原木稍事加工,埋入地里,上覆茅草便了事。
我说的这座茅亭,是建在一处野性的国有林场里,地处故乡的罕山山脉南麓。从此东望,便是小兴安岭莽莽苍苍的一碧林海。有一年的深秋季节,我在那个林场小住月余。林场党委书记特木尔原是一位骑兵战士,因形势需要,脱下军装,回乡任职。
这座茅亭,他亲自动手,选址、择木,拉锯、斧削等活儿,无一不参与。亭,在半山腰。离场部有一华里之距。用途有三:一,护林观察;二,职工工间休息,喝茶用食;三,观景、办公。一年四季,他的大部分办公时间都在这里。他说,坐在这里,一抬头,整个林场,一览无余,瞅着畅快,心也安稳。
亭,由六根桦木桩子组成。柱子与柱子之间,足有三米之距。下方横木搭在柱子三面,供人坐用。上顶是由金黄色的茅草编织而成的大草帽,戴在亭头,很是威严,也显得粗犷。
上亭的小路,由片石铺设而成。亭上方横梁上,用火剪烫成三个大字:松鹰亭。亭下是一片林海,松涛万顷,引得金雕三五成群的来,盘旋,观赏。金雕是独立行动的飞禽,是独行侠。由于林场美,又有猎物,雕独来而成群,也互不排斥。金鹰的蒙古语叫阿拉坦布日古德。我当兵在连队时,我们的文艺宣传队还演出过一个独幕话剧,就叫“阿拉坦布日古德”,我是主演,也因此与鹰结缘,几天不见鹰,心里就发慌。鹰,是通人情的,这座茅亭,不仅属于我,也属于鹰。
这日清晨,天空格外晴朗,秋风一阵阵荡来,松声遍野,草露亮晶晶的,路旁的野花刚刚苏醒,以露梳妆。离亭大概有五六十米处,我停步,抬头,果然有一只老雕,落在亭中圆桌旁,安详地在打盹。细看,是一只栗褐色的金雕,比一般的雕类大了很多。我止步,静静地看,只怕吵醒了它。心里则描摹着一幅幅剪影:鹰与亭,草露与野花。
这时,起床的黎明号声响起来了,孩子们要乘车去五里外的学校上课了。听到号声,金雕也醒了,见我这张陌生的脸,也不紧张。昂起头,睁大眼睛,拍拍巨翅,起飞了。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就消失于云天迷蒙处了。据特木尔说,这只金雕,几乎以亭为家,恋情感人,它本核栖息在高岩巨树上的。是啊,这里既然叫作松鹰亭,鹰怎会缺席,不来坚守它的阵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