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雷《门》原文

◆ 莫 雷

开门和关门是人的一生中意味颇为深长的动作。在门内埋藏着多少奥秘啊!

谁也不知道当他打开一扇门时,期待着他的是什么。即使是最熟悉的房间,时钟嘀嗒作响,黄昏时分炉火正红,却也会隐匿着意外之事。修水管的工人竟然来过了(就在你出门的那一会儿),而且把那个漏水的龙头修复了。厨师也许突然患了忧郁症,因而她要求保障。聪明的人总是带着谦逊的态度和一种逆来顺受的精神来打开他的前门的。

我们这些人中间,有哪一个不曾坐在某一个接待室里,注视着一扇富有意义的门上那不可思议的格板呢?也许你在等待申请一个职业,也许你有笔“交易”,你是野心勃勃急于做成。你注视着那位秘书出出进进,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那神秘莫测的门,那扇门对于你却转动着成败得失。然后那年轻的女人说,“克兰伯利先生此刻要见你。”在你握着门的把手的当儿,就会闪出这样的念头,“当我再开开这扇门时,将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有各种各样的门,例如,为大旅馆、店铺和公共建筑物设置的转门。这些是现代生活方式的忙忙碌碌的象征。难道你能想象约翰?密尔顿或威廉?潘恩匆匆忙忙穿过一扇转门么?此外还有稀奇古怪的、碰碰撞撞的小门,这些仍旧在变相的酒吧间外面晃动着,而且仅仅有从肩膀到膝盖那样高低。还有活板门、拉门、双层门、后台门、监狱的门、玻璃门。然而,一扇门的象征与奥秘则寓于它的隐蔽的性质。一扇玻璃门不成其为门,它只是一个窗户而已。门之为门就在于隐藏着内部的事物,使心儿悬念不止。

同样,也还有许多种开门的方式。当侍者给你端进晚餐的托盘时,他用胳膊肘高高兴兴地推开了厨房的门。述有在倒嵋的书商或小贩面前,疑疑惑惑、勉勉强强地退进门内的那种开门。还有仆役装腔作势、小心翼翼、步履交错地向后退着,敞开橡木制的壁垒森严的属于大人物的大门。还有牙医的女助手那富有同情心的、令人肃然的沉默,她开了通向手术室的门,一言不发,却暗示着医生已为你准备就绪。还有大清早一扇门轻快地猛地打开,护士走进来——“是个男孩!”

门是不受干扰的隐居的象征,回避的象征;心灵躲进极乐的平静或悲哀的秘密搏斗的象征。一个房间光有门洞没有门就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通道。一个人不管在哪儿,在一扇关着的门里面,他就可以无拘无束在关着的门内用脑最灵。人不是要被赶在一块儿放牧的马群。狗还知道门的意义并为之苦恼呢。你可曾注意到一只小狗依恋在一个紧闭的大门边?那是人生的一个象征。

开门是一个神秘的动作:它本身存在一种形容不出的情趣,一种进入一个新的时刻,人类繁琐程序的一种新的模式。它包含着极大的人世间喜悦的闪现:重聚、和解、长久分离的情人们的狂喜。甚至在悲哀中,一扇门的开启也许会带来慰藉:它改变并重新分配人类的威力。然而门的关闭却可怕得多。它是一种最后定局的自白。每一扇门关了就是结束了什么。在门的关闭中有不同程度的悲哀。一扇门砰地关上是一种软弱的招认。一扇门轻轻地关上往往是生活中最为悲剧性的举动。人人都懂得在刚刚关上门后那种被极度的痛苦揪心之感!当心上人就在近处,声音依稀可辨,而人儿却已远去。

开门和关门是一部分生命的严酷的流传。生活不会静止而听任我们支配。我们不断地怀着希望将门打开,又带着绝望把门关上。生命并不比一斗烟丝延续得更为长久,而命运却把我们像敲落烟灰似的给敲落了。

一扇门的关上是不可挽回的。它突然拉断了捆扎着心儿的绳子。再开一下.再退回来,也是枉然。平内罗是胡言乱语,当他迫使波拉?谭克雷说,“未来仅仅是过去通过了另一扇大门走进来而已。”天啊,哪儿还有别的大门!门一旦关闭,就永远关闭了。通往消逝了的时光的脉搏并没有别的入口。“指动字成,字成指动。”

还有某一种关门是我们所有的人都会遇到的。那种关得非常轻的关门,只有门闩急速地卡嗒一声打破了寂静。但愿到那时他们会想到我们未完成的合乎体面之事,而不要想到我们过去早已完成的小小不端行为。然后他们便走出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