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家务事》经典散文全集

家务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家不知一家。

家务事是夫妻关系破裂的导火线。

家务事是使家庭更融洽的黏合剂。

家务事不仅检验家庭成员对家庭的责任感,同时也考验容许成员对社会的责任感。

家务事不仅考验丈夫对妻子的忠诚,同时也考验妻子对丈夫的爱心。

做家务可以做出许多学问。

做家务只会做出无数烦恼。

如果没有家务事,世界上就会减少矛盾。

如果没有家务事,世界上就会减少许多乐趣。

说不清道不明的家务事,纠缠不清的家务事,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事。

我们家的家务事也一样,谁家的家务事也不会比别人家更少或者更好弄一些,问题在于家庭和家庭是不一样的,家庭成员的组合也是各不相同的。

许多朋友知道我有一个好父亲和一个好丈夫,更亲密些的朋友还知道我有一个好保姆,有了这三个好人,在家里我真是什么心也用不着操,他们几乎包办了除了写小说和生孩子外的所有家务事,说起来真的不大好意思。

平时我家来的客人比较多,早几年,来了客人就要下厨房做菜,这任务多半是我丈夫担当起来。许多年中他到底做过多少菜,或者说有多少朋友尝过他做的菜,这谁也说不清,许多年以后,还常常有人提起,印象深刻。

丈夫为朋友为客人做菜,从无怨言,不管是我的朋友或是他的朋友或是我父亲的朋友,也或者是我家保姆家的亲戚什么。他可以把彩蛋雕出花来,把萝卜切出图案,但这只不过是技艺问题,更要紧的是那一种真诚。我们家平时的饭菜是保姆老太做的,有时来了客人偏偏丈夫不在家,待客的饭菜就老太太做,不讲究形式,但也能做得有滋有味,颇有乡土气息农村风味,倒也是别具一格。再或者就是由我父亲操办,我父亲不擅长烹调,但是他腿快,脑子也快,他会到外面去买,熟菜、炒菜、荤的、素的,摆出来也是像模像样,因之,我基本不下厨房。

但是我也不是从来不下厨房或者从来没有下过厨房。生活中总会有尴尬事情和尴尬时候,我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就自己做饭做菜,总觉得那是一种负担,实在是做不出什么乐趣,倒是常常有些笑话做出来。比如鱼没有刮鳞就下了锅这样的事情虽然不是天天发生,但只要有那么一次,也足够大家笑话的。另外我的手脚比较重,一进厨房就能听到里边叮咚作响,家里人说我是恶婆娘上灶,锅跑瓢跳,或者凡是有碗盘缺了口,说起来总是我干的事,没有别人的可能,我不承认也没有用。好在我这人因为别的本事没有什么,便也不怎么计较,说我干的就算我干的,无所谓。

其实要说做饭做菜我也不是一无是处,一点点小聪明还是有的。比如请客吃饭最后一道——面条,多半是我来做,我也知道下面条三多一少的诀窍,多荤油,多味素,多葱蒜,少放盐,博得大家一声你做的面条也不错,我也就心满意足。

上菜场也是家务事中必不可少的一种,我丈夫承包购买任务已经十多年,我看不出他是不是有很多的烦恼,但是我知道他也不是天生的愿意做家务买小菜的胚子。如果早上不起大早买菜,那当然更开心,但是家里需要他买菜,他就尽心尽力去做好这件事。我知道他在菜市场交了许多朋友,和牛奶站的人称兄道弟,不带牛奶卡也给发奶,奶多的时候会随手多拿几瓶给他。有一次帮着发奶人和别人论理,从此关系更密切。他又和卖肉师傅烟来烟去,于是买肉的事情上也会有文章。卖肉师傅常常把纯精的好肉藏在柜台下面,看到我丈夫,就拿出来,难免引起一些议论,说是亲戚什么,其实天晓得。我相信卖肉师傅和我丈夫都不知道对方姓什么叫什么,何方人氏,而且我们家的人又偏偏是不喜欢纯精肉的,都要吃肥肉,碍于卖肉师傅的一片好心,我丈夫也不好说穿,拿了上好的精肉回来,大家一笑。有一次我丈夫出差,我去买面,面店的女老板向我一笑,说:“你家先生说,你们家最喜欢我们店里的面,别人家的面你们是吃不惯的,你先生个子蛮高的,人真好。”

丈夫的群众关系真不错,他能把买菜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单调枯燥的家务事做得这么持久,他已经把菜场变作和人交朋友的地方,当然是乐趣多多。

说起来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对于家务事,我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做,而且做起来颇有怨言。回想我的母亲,虽然长年病魔缠身,但她从来没有为家务事厌烦过,她觉得那些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都是她分内的事情,所以只要她还能挣扎着起床一天,她就不会推卸做家务的责任。相比之下,我没有什么责任心,似乎我的全部兴趣,都在写作上了。其实这种说法并不能自圆其说,谁都不应该因为职业的关系推卸家庭的责任,职业没有普通和特殊的区别,有区别的是人的品质和心地。

有时想想,我之所以能成为一名作家,真是靠了许多人的抬举。

许多人觉得家务事这是一种负担,我也这样想,我敬佩许许多多的职业妇女,她们把职业和家务都做得那么好。不可能没有矛盾,不可能没有痛苦,也不可能没有困难,但是她们能够克服能够战胜,这里面,浸透的是她们对别人的一份责任心,做的是一碗菜,献出的是一份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