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葆《大风劲歌》

曲一 高歌飞扬

高明波,你给我下来呀

那两年,在山东省济南市地矿家属院里有一个幼小的男孩,只要一看到天上有飞机,定会放下一切,哪怕是手中正拿着最心爱的玩具,也要扔到一旁,紧跟着飞机边跑边用手指着飞机,撕心裂肺般地喊:“高明波!你给我下来呀——”

这一声充满童稚的尖叫声,立时覆盖了上空飞机的马达声,在空中飘荡着。

男孩的哭叫声引来路人疑问的目光,高明波是谁?

高明波是孩子的爸爸,也是山东省地矿局第一地质矿产勘查院的一名地质队员。在男孩童真的眼里,别人家的爸爸外出工作都是坐汽车或者火车走的,而他的爸爸每次都是坐飞机出行的,所以,飞机上有他的爸爸。

这孩子,现在知道找爸爸了。前一年,一年多没有回家的高明波敲开家门时,开门的儿子满脸疑惑地问:“叔叔,你找谁?”

后来,他们一家经常拿这事开玩笑,常常弄得他一个大红脸。

飞机在天空中忽悠了一下,就没了踪影,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留下的是男孩满脸的失望和泪水……

高明波是在兒子还有两个月就要来到这个世界时去新疆的。

至今,夫妻俩都清晰地记得,那天是2003年9月15日。

那年,山东省地矿局第一地质矿产勘查院在新疆有一个煤田勘探项目,由于技术力量薄弱,进度缓慢,眼看着工期越来越近了,院领导将院里的技术人员反反复复掂量了几遍,最后还是将目光锁定在高明波身上,这与最初的想法相吻合。院领导最初的方案就是想让高明波去,因为高明波在山东已经搞了三年的煤田勘探工作,积累了一定的工作经验。但是,院领导也知道,高明波的妻子快要临产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他去遥远的新疆支援,也太不近人情了吧。然而,除了高明波,院里实在是再选不出这么合适的人选了。

最后,院领导抱着试试的心情和高明波谈话。没想到的是,高明波连犹豫都没犹豫,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院领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走出院领导办公室的高明波却进入了一个同样尴尬的境地。

怎么回去跟媳妇说呢?这是高明波走出院领导办公室的第一反应。

他知道,深爱着他的媳妇王艳肯定不会阻挡他。为了支持他的工作,曾经是莱芜电信职工的媳妇,毅然辞掉人们羡慕的白领职业,跟他来到了济南,甘当家庭主妇。但是,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毕竟他的家庭与别人家不同啊。

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双方的家人都会赶来帮忙照顾。而他是三十晚上看月亮——没指望的。

他的母亲在1999年就检查出肝癌晚期,家里还有父亲和一个弟弟,所以指望家里人来帮忙是不可能的。岳父、岳母的身体都不是很好,两人互相照顾,不用他和媳妇担心就已是万幸了。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感觉,自己家里的这本经是最难念的。

回到家里的高明波,看着腆着大肚子的媳妇,有好几次,话儿都已到嘴边上了,他都没有勇气说出口。自己去千里之外的新疆,把即将临产的她一个人撇在家里,即使说一千道一万的好话,也不顶用的。身边没个人,自己怎么能放心呢?

相爱的心是相通的。细心的媳妇已感觉出高明波有心事了。

面对媳妇焦急和恳切的目光,高明波只好如实全盘托出了。

媳妇一听开口笑了,说,那不正好圆了你的新疆梦吗?是好事啊,好好为你祝贺一下!

高明波看媳妇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快要生产的孕妇,心里立刻涌起一阵暖暖的感动。

他知道,从和媳妇恋爱起,他就把自己的一切全部告诉了她。

1978年出生于昌乐县的高明波,从上小学那天起,父母就教育他好好识字,读书能改变命运,能让自己走出黄土地。面对贫困的家境,懂事的他勤奋好学。十年寒窗后,高明波带着父母的期望、自己的理想考入了山东地质学校。在学校里,高明波如鱼得水般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学习业绩出类拔萃,他也从一名默默无闻的普通学生,一步步迈上了学生会主席的位置。

1998年,他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山东地质学校的各门学业。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年国家取消了中专毕业生分配计划。这就意味着,毕业就要面临着失业这个可怕的境遇。这对一个从农村贫困家庭走出来的学生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然而,他没有就此停止追求的脚步。听说报名援疆可以安排工作,他立马和两名同学一起申请报名参加。一个月之后,结果出来了,援疆要求学历必须是专科以上,作为中专生的他们无缘而终。但是,命运是公平的,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时,学校领导又争取了唯一一项学生破格分配政策,那就是当选过省级优秀学生的,可实行定向分配。而高明波恰恰就是省级优秀学生。这一刻,高明波感觉命运之神真的向他绽开了笑脸,兴高采烈地赶到了山东省地矿局第一地质矿产勘查院报到。

虽说这次没有去成新疆,但从此之后,去新疆就成了高明波心中的一个情结。

当院领导安排他去新疆时,他真没想到,自己真的与新疆有缘分。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从此在新疆,他一待就是十年!

你说,这是不是很深厚的缘分?高明波笑着问正在速记的我。

千真万确!比你们找的矿层还要深厚!我不禁脱口而出。

枕头底下抱鼠仔

高明波风尘仆仆赶到新疆霍城县界梁子煤矿详查项目组时,感觉这地方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荒凉。尽管高明波是个喜欢诗歌写作的业余诗人,但还是没找到恰如其分的诗句来描述当时的心境。因为生活和工作条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艰苦数倍。

白天,高明波和队友们一起到项目地进行详查,突来的沙尘暴让他们无处躲藏。沙尘暴瞬间吞噬了太阳,让本来是中午的时间,提前进入了黑夜。飞沙走石的风声裹着昏黄的暮色在荒原上肆意地飞舞着,让第一次遇到沙尘暴的高明波心里顿时充满了恐惧。大家一起躲在车上往回赶,沙子打在玻璃上,如急骤的雨点一样粗暴。尽管车灯一直亮着,但前方的能见度最多也就五米,让人感觉不是在行车,而是在茫茫的大海中行船。

住宿的地方是在霍城县界梁子村。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原,没有村庄。后来此地发现了煤矿并开始开采,从全国各地陆续赶来的煤工在此搭建窝棚,孕生出了这个“外来村”。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座废弃的仓库。高明波知道,作为一名常年在外的地质人,能拥有一堵墙也比住四面受风的帐篷强,何况是四面有墙还有瓦,能挡风遮雨的平房呢?

回到驻地,高明波最愁的就是吃饭。在新疆,羊肉是主菜,也是主料,做什么饭菜都脱离不了羊肉的味道。这对从来不吃羊肉的高明波来说,无疑是个最大的饮食困难。更何况他们雇佣的也是一名当地的厨师,连烧出的白开水都带有浓烈的膻味。

即使这样,高明波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这一忌口。每次吃饭,高明波都是坚持再坚持着,尽量多吃饭,少去碰那羊肉。有时出现剧烈的反胃,他便狠狠地憋着一口气,生生给压了回去。

他想起母亲的话,人活在世上,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吃不了的苦,更没有受不了的罪。

他明白,这是母亲用最简单的道理告诉他,每个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只要战胜了自己,其他的就會势如破竹。于是,他对自己说,高明波,如果你想在这里有所作为的话,你必须学会适应,再适应!

高明波说到做到。他用超人的毅力让自己的肠胃慢慢习惯羊肉的味道。四年后的高明波开始敢饕餮手抓羊肉了。六年后,他也敢坐在牧民的桌旁,同牧民一起有滋有味地品尝奶茶。这是后话。

时间在大风中一天天地飘去,离项目的工期也越来越近了。他们必须在风雪到来之前,完成室外的所有任务。这样一来,他们每一天都如上满发条的钟表般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工地与住地之间。

新疆的时差比山东晚两个多小时,这让刚来的高明波有一点不适应。早上八点在山东已经开始上班,而在这里还是黎明前的黑暗。尤其是下午,都八点半了,西边的太阳依旧固执地挂在那里,迟迟不肯降落。

每天的行程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天不亮就起床吃饭,顺便装好中午的干粮。午饭就在工地上就着风沙一起吃了,晚上则是摸黑回来,赶上天气好的话,可以一路上看看天上亮晶晶的星星。吃完晚饭之后,则要加班整理一天的资料。待整理完资料时,一天的疲惫便立即涌遍了全身,让呵欠连连的高明波倒头就进入了梦乡。

一天早上,刚上车,年长点的武新岭递给身旁的董仁国一支烟后,便说,小高,就从了吧,我们抽烟你不抽,那二次污染比第一次更严重。再说,咱们在野外,适当抽点烟,还多少有点好处的……

高明波笑呵呵地说,武老师,您不要拉拢腐蚀革命干部啊,这抽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俺这一生注定与烟无缘了,您老就死了这条心吧,呵呵。

武新岭见自己的思想工作依旧没有成效,便转脸半真半假地对董仁国说,老董,昨天晚上那个黑老婆又钻进了俺的被窝里了,还感觉她在里面待了好长时间。

正准备点烟的董仁国听后,一下子来了兴趣,忙把烟从嘴边挪开说,哎呀!那你可是一夜的幸福时光啊。你没让她幸福死了?

武新岭回道,没啊,当时感觉身子沉沉的,懒得动啊,就只好由着她的性子了……

老董惋惜地说,春宵一夜值千金啊。你咋就睡得那么沉呢?

高明波听着他俩的对话,惊讶地看着他们,心想,昨晚真的有女人趁着风高夜黑钻进了老武的被窝里了?如果真这样的话,弄不好不仅影响不好,还要出事的。想到这里,不禁问道,是真的吗?武老师的艳福不浅啊。

老武嘿嘿一笑,回应道,你小子也是艳福不浅的,人家钻进你的被窝里你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武新岭的话,让高明波吓了一跳。天哪!不会吧?绝对不会!想到这里,高明波便反击老武道,俺从来到新疆那天起就一直把被窝裹得紧紧的,绝对不可能的,你就撒你的弥天大谎吧。

武新岭听了,依旧不紧不慢地说,老董你看看,俺就是说了实话,小高也不相信。不是昨天晚上,是大前天晚上,那个黑老婆就是从你的脚头钻进你的被窝的。不信的话,你问问老董?

武新岭这样一说,高明波更不相信了,如果真是那黑老婆来了,钻进自己的被窝,他俩能在那里干瞪眼?那黑老婆能不害羞?除非她不是人?

老董看高明波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对高明波说,小高,你别听老武咧咧了,这荒山野地的哪有什么女人,他说的老婆就是仓库里那只最大的黑老鼠。

老董话音未落,整个车厢里就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

高明波顿时恍然大悟,呵呵,原来不是黑老婆是黑老鼠啊。从他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发现仓库里老鼠非常多,而且胆子也特别大。大白天它们敢在铺前的空地上戏耍和打架。好像这里一直是它们的领地,被后来的老武和老董他们侵占了似的。到了晚上,这群老鼠更是肆无忌惮,到处上蹿下跳,在他们身上如走平路一般来来往往。

早上起床时,他们的袖筒或者裤筒里也经常蜗居着取暖的老鼠。

一天晚上,因当天下午天气不好,他们回来得早,高明波便提前整理完了资料。老武和老董两人还在做睡前一支烟的功课时,高明波便已躺进被窝里了。高明波看着他俩有滋有味地抽着烟,正在纳闷这烟真有那么好吗,这时,突然听到枕头底下传来两声“吱吱”的叫声。刚开始时,高明波没在意,这个仓库里面最不缺的就是老鼠们“吱吱”的叫声。但过了一阵,他不仅听到枕头下面的叫声,还感觉枕头下有一阵阵鼓鼓涌涌的感觉。于是,他一个骨碌翻身爬起,双手将枕头挪开,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在他的眼前,不禁喊了一声,哎呀,我的妈呀!

还沉醉在烟雾里的老武和老董听到高明波的叫声后,也马上回过神来,跑到高明波跟前,也惊呆了。

原来,高明波的枕头下面是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八个老鼠仔。红红的肉蛋在灯光下无畏地蠕动着,突如其来的变动,让这一堆红肉蛋子紧紧地偎在一起,如霜的绒毛泛着瘆人的光泽……

从此以后,每天晚上不管多么累,高明波在临睡觉之前都要把被褥仔细检查一遍,把枕头翻来覆去看一遍,然后才放心地钻进被窝。

既然不能攘外,那就必须先安内了。高明波终于从了老武,开始学习吸烟了。那时老武常说,吸烟的人在野外休息,蛇、蜈蚣和蜘蛛等毒物都不敢靠近,老鼠也会避讳的。后来的野外生活证明,老武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但是,高明波从那之后就染上了一种过敏性皮炎,晚上睡觉时就痒痒,用手一抓,身上就起满了大红疙瘩,痒痛难忍。后来,到几家大医院去治疗,都是治标不治本。医生告诉他,这是老鼠身上的一种病菌所感染的,就目前的医疗条件,没有能力完全根除。

高明波告诉我,在新疆,像他们这些长年在野外工作的地质人,没有人能够逃脱皮炎、鼻炎、咽炎和胆囊炎这四种病的侵扰,这是他们的职业病。

新疆的大风将2003年的日历撕到了11月份,高明波他们也圆满地完成了野外勘探工作,班师返回了济南,进行勘探的最后一关——编写勘探报告。

在新春的鞭炮声来临之前,高明波的儿子于2003年腊月21日出生了。高明波在第一时间将这一喜讯告知了双方的父母。因家里人不能前来照顾,这期间,高明波一边到院里继续编写报告,一边悉心照顾媳妇和儿子。

然而就在高明波忙得不可开交时,老家昌乐又传来噩耗:他母亲去世了。那天是2004年正月初五,也是他儿子刚刚出生半个月的日子。高明波满脸泪水仰天长叹,为什么?

这一来一走,让高明波的内心十分内疚,而他将这些内疚化作动力,全身心地投入到编写工作中。这期间,他带领四位工作人员用20多天时间,编写的第七个能源基地规划—《新疆伊宁煤田总体规划》创造了一系列新的纪录,其中《伊南煤田勘探总结报告》和《伊北煤田勘探总结报告》在新疆地矿史上创下了两项纪录,一是用最短的时间,提交了新疆煤田矿区规划史上最优质的报告,二是用最短的时间提交了新疆煤田矿区规划史上储量最多的报告。新疆煤田地质局总工程师王俊民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让山东地矿第一勘查院的形象迅速闪亮起来。煤田勘探的业务订单也纷纷沓至而来。

之后的高明波便如鱼得水,在这个行业里畅游着。2004年8月他主持编写了《新疆伊北煤田界梁子矿区详查报告》,经国土资源部矿产资源储量评估中心评审,提交煤炭资源量14亿吨,已与山东新汶矿业集团进行联合开发,为单位创造直接经济效益2亿元人民币,同时获“山东地矿‘十五’期间十大优秀成果”、“省地勘局科技进步一等奖”、“第二届山东省国土资源科学技术一等奖”。2004年12月他主持编写了《新疆昭苏煤田切特木斯矿区详查报告》,为能源非常缺乏的昭苏县找到一处中型煤矿床,潜在价值2亿元。2005年12月他主持编写了《新疆伊北煤田苏勒萨依井田详查报告》,为单位创造直接经济效益7000万元人民币。2006年8月他主持编写了《新疆伊南煤田脱维勒克井田勘探报告》,经国土资源部矿产资源储量评估中心评审,提交煤炭资源量78亿吨,是山东地矿局建局以来一次性提交煤炭储量最多的报告,该报告被国土资源部评为“全国优秀地质找矿一等奖”。目前山东新汶矿业集团正在进行矿井建设,进行开发,为单位创造直接经济效益3000多万元人民币。这一年,高明波被破格提拔为新疆分院总工程师,成为山东地矿系统最年轻的总工程师。2008年他主持编写了《新疆伊北煤田霍城县界梁子井田勘探报告》和《新疆昭苏煤田昭苏县切特木斯井田勘探报告》,经国土资源部矿产资源储量评估中心评审,共提交煤炭资源量19亿吨。这些项目的完成在山东省地矿局第一地质矿产勘查院的资源建设中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并在山东和新疆地质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笔。2008年,高明波又一次被破格提拔为山东省地矿局第一地质矿产勘查院副总工程师兼新疆分院总工程师。一名地质人,一生能有连续两次破格提拔,这在山东地矿系统实属罕见。

奋飞之歌

2009年3月,高明波又被任命为山东省地矿局第一地质矿产勘查院新疆分院院长,并继续兼任一院副总工程师和分院总工程师。

机遇又一次把他推向了一个新的起跑线上。分院的队员们得到消息后,开始等待着新院长的施政演说。但熟悉的人心里都清楚,不管是谁当院长,在这个连兔子都不拉屎的荒原戈壁滩,留住人员是第一要务。恶劣的气候和艰难的生存环境,让一名员工在这里干一年还可以,三年五年就难说了。有时,就是你个人可以,家里人也不会同意的。

当然,高明波心里也最清楚这些因素。于是,他没有去做施政演说,而是在分院上下开展了一次六项调查问卷。

一、你对分院发展有什么建议?

二、你认为制约分院发展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三、你认为怎样才能调动分院员工的积极性?

四、你认为怎样才能使分院和谐可持续发展?

五、你认为分院怎样做才能让家人理解我们的工作?

六、你认为分院怎样才能为你提供一个更大的发展平台?

问卷一下发,有人赞同,也有人开始摇头,说这是标准的学生会主席做法,中看不中用。但是,他们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苗头不对。这次问卷不仅他们正式工手里有,而且那些返聘工和临时工手里也有,这样一视同仁的现象是少有的。另外,高明波还严格要求,虽说是无记名填写,但每个人必须认真对待,并有专人监督。能从内地来闯边疆的,都是精明人,一看高明波这个阵势,他们就知道不是在作秀,于是便一个个地竹筒倒豆子,把心中的想法全说了出来。

面对一沓坦诚的民意,高明波开始思索了。几天后,他提出了“发展依靠职工,发展为了职工,发展成果要由职工共享”的分院发展思路。开始大幅度提高野外工作人员的福利待遇,将原来的补助标准由每天80元提高到每天110元。对原来一年不回家的工作岗位,实行三个月休一次探亲假,来回报销路费;因工作需要不能回家的,可以让家属来新疆,同样报销来回路费。政策一宣布,立即迎来了一片欢呼声,他们高呼,这回不用常年当和尚了,家里女人也不會守活寡了。

最关键的还有一条,打破过去的用人机制,做到同工同酬。不管你是正式职工、返聘职工,还是临时工,都一视同仁。不以学历、资历、背景为标准,只以能力排座次,公开选拔项目经理,想方设法留住人才,把人才用在刀刃上。这一条一宣布,又是一阵风啸式的欢呼声。是啊,自古以来,大漠之上,英雄从不问背景!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一年,新疆分院超额完成了全年任务。

富有创造性的思维是不会停止不前的。高明波时刻提醒自己要用“将心比心”的换位方式去思考问题,想职工所想,急职工所急。将分院中的一些不足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完善,把矛盾消灭在萌芽之中。

2011年,野外和室内职工的收入出现了偏差,室内职工的积极性受到影响。高明波发现这一苗头之后,立即采取措施进行了补救。对室内编写勘探报告、普查报告和详查报告进行了分类升级,提高了劳动报酬,让室内职工的积极性再一次活跃起来。

分院的职工,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男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在家时,是一家之主的顶梁柱;来到新疆后,便将全家的责任全部放到妻子的肩上了。那首《十五的月亮》唱得好,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安顿好大后方的一半,每年的奖章里就有了一半的保证。为此,高明波要求分院工会,一个月对每个外派家庭至少进行一次电话访问,有什么困难一定及时帮助解决。每逢重大节日,分院负责人都要上门慰问亲属。每逢野外施工人员的生日,都要把蛋糕送到他们的手里。另外,遇到职工子女结婚、上大学、双方父母去世等,分院都会送去3000元慰问金。仅此一项,分院一年至少开支50万元。高明波个人觉得这样做,值!职工们觉得这样做,亲!局外人看,分院是个名副其实的五好大家庭,羡慕!

就这样,职工想到的,高明波也想到了,职工想不到的,高明波也会替他们想到。然而,职工们说,高院长很少想到自己。

采访时,高明波告诉我,他近年在新疆,最怕的就是两个事。一个是怕接到媳妇的电话,说儿子生病了;另一个最怕的则是媳妇生病了,因为媳妇生病了,不但自己不能照顾自己,而且连儿子也不能照顾了。

人啊,有时怕什么,偏偏就会来什么。2010年9月30日下午五点,高明波正在准备接待一院工会组织来新疆慰问的职工家属们时,突然接到了媳妇王艳的电话。王艳告诉他,今天她到中心医院检查了,结果是妇科癌症,医生要求立即手术……

高明波听到这里,先是惊呆了,随后便感觉两腿发软,如面条样一下瘫倒在了地上。在场的同事们一边安慰着高明波,一边赶紧预定了第二天第一班飞济南的机票。

高明波第一次感觉到黑夜的漫长,等待的痛苦。泪水横流的他,细想媳妇从与自己结婚那天起,就为这个家奉献着。在公婆面前,她是个好儿媳;在父母亲面前,她是个好女儿;在孩子面前,她是个好妈妈;在自己面前,她更是个好媳妇。为了他的事业,媳妇牺牲了自己。在工作调动无望时,她毅然辞去了令多少人都羡慕的职业,毫不犹豫地跟他来到了济南,甘愿相夫教子。而自己,给了她什么呢?给她的不是相聚,却是一年四季漫长的等待和长夜的孤灯相对。哪想到苍天竟然会这么不公平?自己已经失去了母亲,为什么还要让他失去心爱的媳妇呢?

一夜未眠,所有的往事历历在目,如电影一样播放了一夜;一夜泪流,泛起的内疚如潮水样吞噬着他的心,让他哭让他泣……

天还没亮,高明波就赶往机场。

一进家门,高明波看见虚弱的媳妇,什么也没说,就是一个紧紧的拥抱。泪水在彼此的眼睛里汹涌地翻滚……

高明波坚决地对媳妇说,我不相信这个检查结果是真的。好人是要一生平安的。我再带你去另外几家医院进行复查。

高明波马不停蹄地带着媳妇连续去了四家医院进行了检查,最后结果都是一致的,确诊为良性,建议保守治疗。

2012年5月18日,王艳突然疼痛,高明波又带着她先后到四家医院确诊,结果是必须手术摘除。手术后,高明波只在家里伺候了二十多天,因分院有事,就匆忙返回了。

采访到这里,我知道高明波在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称职的爸爸;但他是一个优秀的院长和工程师。高明波先后荣获山东省“富民兴鲁”劳动奖章、山东省地矿局“2007-2009年度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称号。新疆分院被山东省工会授予”工人先锋号”,被省地矿局授予“先进党支部”。2011年,新疆分院共签订合同18个,完成项目合同总额6718.45万元,完成货币工作量2733.18万元,实现经营收入2344.35万元,各项业务实现了健康快速发展。

曲二 行走在四分之一

国土上的歌者

熟悉他的人都管他叫老胡,就连刚到山东省地矿局第三地质矿产勘查院上任的书记祝永远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也喊他老胡。之后,祝书记解释说,在我没来之前,他们都跟我多次说起老胡。我当时就想这个老胡,年纪肯定不小了,起码比我的年纪要大。没想到,一见面,眼前的老胡比我小多了,竟然是这么年轻。

是的,老胡不老。老胡名叫胡成林,1970年生人,現任山东省地矿局第三地质矿产勘查院西北分院院长,2004年4月来新疆,2009年1月通过竞争上岗,任西北分院院长。分管新疆、甘肃、西藏、内蒙古中西部的地质勘探业务,之后,常年在160万平方公里的新疆和70万平方公里的甘肃之间奔波,所以说他是行走在中国四分之一国土上的地矿人,一点也不为过。

与老胡接触,感觉他话语不多,但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很有分量。凭着我多年采访的经验,感觉老胡是个有故事的人。于是,我俩便有了一次彻夜的长谈,听到了老胡在新疆的一串串故事。

女用卫生巾男人戴

2004年4月,山东省地矿局第三地质矿产勘查院与新疆二区调合作,共同勘探新疆新源县矿产调查。从此,山东省地矿局第三地质矿产勘查院开始行走在新疆的高原之上。胡成林作为第一批地质队员参与了该项目的勘探。人们常说,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有多大。他们到了新疆后,第一感觉就是新疆比人们说的还要大。按说项目驻地就驻扎在离项目最近的新源县吐尔根乡,一个乡镇能有多远?在山东骑着自行车半天就能把一个乡镇跑遍,可是在这里,门都没有。他们去项目地,需要先坐汽车,然后再骑马进入。因为路远,来回不方便,怕耽误时间,影响项目进度,于是,他们决定两周往返一次,马后背上驮着帐篷和干粮,实行边走边住的办法,将区调工作整体向前推进。

环境的恶劣和条件的艰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是的,他们接手的勘探项目都是当地地质部门几乎要放弃的边缘地带。第一次来新疆的胡成林他们,站在这空旷的戈壁滩上,禁不住要吼上两嗓子:“戈壁滩,我——来——了——”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空旷的戈壁滩并没有用博大的胸怀容纳他们。胡成林他们在组长杨国福的带领下,二人一组,分头勘探。在分头行动之前,他们先在地图上标明坐标,然后确定下午的会合地点,要求天黑前每组都要到达指定的位置。

在这种复杂艰苦的环境下,往往是要求归要求,具体执行起来却有好多不可抗拒和不可预料的多变性。这不,杨国福早上刚刚要求完队员后,自己却在半路上搁浅了。

杨国福骑的马,马腿不知怎么突然夹进了石头缝里,隨时都有卡断的危险。等杨国福和组员孙玉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鲜血淋淋的马腿从石头缝里挖出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早上约定的会合地点却在山的那边。这个样子去与大家会合已是不可能了,没办法,他们只好牵着马往回返。他们白天看见山下有一条小河,可以顺着山沟下山,然后再顺着河边走。一般有水的地方就会有人家,找个住户凑合一个晚上应该不成问题。哪承想,他们这一走,就走了大半个晚上,都是子夜了,他俩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寻找着,前方依旧茫茫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人烟。更失望的是,他们的马背上只驮了一些其他用品,就是没驮干粮和水。

杨国福看了看手表说,都是凌晨三点多了,还没见个人影。咱们先歇会,到河里喝点水吧,没饭吃,凉水也能撑肚皮。孙玉龙这个1992年毕业于中国地质大学金属矿床专业的小伙子,此时也感觉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沉重。听了杨国福的话之后,他便就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不想起来。尽管口渴得嗓子要冒烟了,尽管河水就在眼前不足十米远的地方流淌着,但他还是决定先歇歇再说。

直到凌晨四点多,他们才看见前方有一处灯光。这时,他们就像服了兴奋剂一样立刻精神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急忙向着越来越明亮的灯光奔去。

原来这是一家砖瓦厂。杨国福上前敲开门,说明了情况,向主人讨了点剩饭,俩人吃完后,便往背风的墙根一靠,半倚半躺着,进入了梦乡。

早上从酣睡中醒来的孙玉龙想到河边洗把脸,走到河边的他立刻惊呆了。这是一河浑浊得不能再浑浊的河水,昨晚自己和杨队长竟然喝了一肚子。想着想着,孙玉龙就感觉自己在反胃。于是,迅速跑回了砖厂,跟杨国福说了,哪想杨国福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地一笑,说,眼不见为净。不干不净喝了没病。

连续几天的骑马,让大部分队员的裆部都有了疼痛的感觉。

刚开始没骑过马的胡成林他们还感觉骑马新鲜,后来连续几天的骑马让他们感到上山晃抖,下山颠簸,总之整个身子没有一刹不晃动的时候。时间一长,大腿根就被马鞍子磨破了皮。下了马走起路来,都成了罗圈腿。没有人再敢像平日里走路那样笔直了,因为稍微一蹭着,就会阵发性地疼痛。白天这样规避着,便想寄托于晚上,能快点痊愈。哪承想,晚上他们也不得安生,突来的大风刮得帐篷要飘起来了。往往睡觉的时候把睡袋吹起来,但到了后半夜时,睡袋里面的气就消了,薄薄的一层紧贴在湿地上,潮湿和凉冷一齐涌进来,让裆部冷飕飕地疼痛着,痒痒着,忍不住用手挠,一挠便是一手血渍。

白天的调查继续进行着,但碍于男人的面子,他们谁也不会先说出来。杨国福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每人一包卫生纸,根据实际折叠,先垫进裆部后再上马。

这样一来,状况改善了许多,不再那么痛苦不堪了。这时,司机小李看着大家都在笨手笨脚地折叠着卫生纸,便提议说,领导啊,别费这事了,干脆以后直接买卫生巾算了。

他的话音未落,便立刻引起大伙儿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就有人反对说,那是女人用的玩意儿,咱们用?那不就成了女人了?

杨国福想了一下,说,不管黑猫还是狸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

过了两天,小李真的买了一捆卫生巾送来了。杨国福见大家都不好意思过来拿,就先掏出一个放了进去,然后一跃上马,在马背上颠了两下,对大家说,嗯,这玩意儿,正是面板改锅盖——巧料。

为了活跃气氛,避免年轻的队员不好意思,他就故意开起玩笑来,说前两天咱们是大姑娘骑瘦驴,打一歇后语,是咱们老家某县的一乡镇名。你们谁能猜到?

结果没人能说中。看着大家由刚才尴尬的神色变为踊跃猜谜的神情时,杨国福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呵呵一笑说,猜不到吧?是葛沟镇。

谜底一破,立刻引来大家一阵恍然大悟的笑声。

杨国福看见大家兴趣犹在,便继续说,我看见大家都放好了,我再出个谜语,咱们现在是地质队员戴卫生巾,是歇后语,打一蒙阴县一乡镇名称。

呵呵,只要有所指的话,就难不倒了。地质队员戴卫生巾——坦(蛋)埠(布)。

哈哈,一片粗犷的笑声如锥子样飞射着,戳痛着眼前旷远的这山、这川……

与死神擦肩

早上,天刚刚亮,锅里的雪山水也开了。幸亏昨天下午拾到的干柴好,易燃又耐烧。仅几天,他们就已经形成习惯了,每到宿营的地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捡柴禾。然后再去搭建帐篷。如果遇到下雨天那就费事了,柴禾湿漉漉的,生火做饭很是困难。前天就下了一天的雨。两个人一个小旅行帐篷,高度不到1.2米,站立是不可能的。只有躺着,而躺下去也是你贴着我,我贴着你。眼对着眼,互相审视。外面的雨下了一天,他们就在帐篷里躺了一天。没有干柴禾烧水,一天只能干吃方便面,用黄瓜来解渴。

说是开锅了,其实在这海拔4200多米的高原上,此时的水温也就60°左右。

胡成林一边用柴棒敲打着锅耳“当当”作响,一边喊:“开饭喽!开饭喽!”

掀开锅盖,锅里哪有什么饭?就是一锅翻滚的开水。所谓的饭,就是放在一旁的方便面和咸鸭蛋,还有几根黄瓜。一日三餐的菜单始终是一个模式。

这些东西,连续吃上三四天,一看见就反胃。反胃也得吃,不吃的话也没有其他东西可吃。

吃完早饭,胡成林和周会青、孙绪德、万金政等一起骑上马开始向着目标出发。

不知怎么了,胡成林他们都感觉肚子不舒服,走几百米就得下马拉一次。现吃药也来不及了。

这时,一位牧羊人撵着一群羊从身后赶来,胡成林便主动和他打招呼,并递上一支烟。胡成林与当地人交往都是先递烟后说话。在他看来,见面递支烟,说话拉呱都方便。

牧羊人看见他们一个个抱着肚子,就问,你们是不是喝雪山上的水了?

胡成林点头应道,是的。

牧羊人说,这雪山上的水,最好等到太阳出来,晒一会儿再喝,不然的话阴气太重,你们外地人喝了之后定会拉肚子。

胡成林感觉肚子又有动静了,还没来得及下马就泄了,幸亏裆里有卫生巾給兜着,要不然就麻烦大了。这个样子是不能继续往前走了,孙绪德和万金政一起在前面的坡上等着他俩。

他们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抽支烟再走,顺便让胃里面的止泻药找找位置。

大家每人拿支烟,一边慢条斯理地抽着,一边看着远处的风光,和渐行渐远的牧羊一家人。

就在这时,大家听到一阵闷雷式的声音,顺声音望去,看见前方一块山体在滑动,大家想提醒牧羊人赶快躲开,但话在嗓子眼里还没来得及喊出,飞速滑动的泥石流已将牧羊人一家和他的羊群全部覆盖了……

搁浅罗布泊

一辆越野车在一望无际的沙石滩上艰难地行驶着。

在这没有路的无人区里,第一次进入的司机只能凭着感觉来回转动着方向盘,车子便如大海中受到风浪袭击的船儿一样左右摇摆和上下波动着,车内的人们也不得不紧紧地抓住扶手,随着车子的波动一起跳舞。放眼望去,延伸到天边的沙石地面上,一片白茫茫的蒸腾,车内的温度也一个劲儿地飙升着。这就是2007年8月10日的罗布泊。

有着“诡异之谜”、“死亡之海”、“神秘荒原”之说的罗布泊,此时的气温是50℃,地面温度是70℃,所以车内的人们就像坐在蒸笼里一样,还不住地“跳着舞蹈”,时不时将头顶到车棚上,来个爆响。他们几个是山东省地矿局第三地质矿产勘查院新疆办事处的总工兼副院长刘殿浩、职工于志臣和胡成林。

胡成林自2004年完成区调项目后就回到了山东。近一年的新疆勘探,给胡成林留下了很深很好的印象。临离开新疆时,他心里忽然生出了有机会还要再来新疆的愿望。2007年,三院领导决定向新疆进军开发,于是便在全院人员中进行摸底排查,认真、踏实的胡成林便成了最佳人选。

这是办事处成立之后到新疆考察矿权的第一站——罗布泊。一行四人都是第一次进入罗布泊。在他们的记忆里,罗布泊除了是一个最早的传说之外,还是他们即将征服的一片处女地。

车继续颠簸着,胡成林他们继续摇摆着,浑身要散架一般,还伴随着反胃的感觉。

这时,司机嘟囔了一声:“坏了!”之后,便迅速停车,打开车门,就去开灼热的车前盖。

车上的三人终于安定了,个个瘫躺在座位上,调整被摔得将要零散的部位,顾不上下车询问怎么了。

司机检查的结果是,由于车子一路的强烈颠簸,风扇叶轮脱落,将水箱打漏了。

行驶只能就此打住。

刘殿浩看了看手机,时间是下午五点,想打手机联系外界,但手机信号指示空白。

此时,胡成林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认真地看着,都希望彼此的手机能出现两个格的信号,哪怕一个格的信号也好。最后,连这点儿希望都破灭了。

胡成林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向前望是一片茫茫蒸腾的热气,往回望也是茫茫一片,总之,一片都是茫茫的无人区。

这时,他们才真正领会到了“无助”的含义。人啊,其实是多么渺小啊。

猛烈的炙热也没有阻挡他们求生的脚步。胡成林开始往高处走。登高才能望远,望远才能看见生命的希望。站在高丘上的胡成林发现远处有一个井架子,但不像正在施工的样子,好像是废弃的井架。环顾一周,除此之外,依旧是茫茫一片。

回到车旁,胡成林把看到的情况向刘殿浩说了。刘殿浩说,死马当活马医吧,人不该死终有救。相信自己,先过去看看再说,只要有人,我们就有救了。于是,让司机留下看车,他们三个一人带着两瓶矿泉水直奔井架而去。

前面是一片沙漠地,滚烫的沙子热情拥抱着他们的双脚,一会儿就感觉到皮肤的灼热了,本来看见那井架子不是很远,没想到走起来,却是那么长的一段距离。脚趟着热沙子,头顶着烈日,不一会儿他们就气喘吁吁了。

走了近十公里后,带来的水快喝完了。他们感觉不是在走,而是在挪了,关键的是,前方的井架到底有没有人还是一个很大的未知数,如此耗费体力到底值不值?

刘殿浩在前面坚定地往前走着,趔趄的脚步荡起一股沙尘,迅速融入蒸腾之中。

井架越来越近了,他们清楚地看到,井架周围没有施工的迹象,好像是一座废弃的井架,失望的表情迅速布满了每个人的汗脸。

然而就在这时,传来一阵凶猛的狗叫声,在这空旷的沙漠中显得格外尖锐和刺耳。

有狗就有人。刘殿浩兴奋地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两位伙计说。

狗的咆哮声,让他们三人的每一根神经都高度兴奋着。平时家乡小区里的狗叫声曾让他们心烦过,但此时这大漠中的狗叫声却让他们感到十分亲切!

这是呼唤!是生命的呼唤啊!

这里就是一个将要废弃的井架。

施工人员早已撤退,只留下一个人在此看守,等待撤离。

一个人,一条狗守候在大漠里。

让他们欣慰的是,这个人竟然有部卫星电话。

刘殿浩用卫星电话与当地的联络员王现成取得联系后。王现成便开车赶来救援。

王现成赶来时已是晚上十点半多了。他带来了两管“哥俩好”就轻松地把漏水问题解决了。处理完毕之后,他便在前面带路返回。

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在漆黑的夜幕中行驶着,一口气跑到凌晨两点。这时,王现成停下车过来告诉刘殿浩,可能是迷路了。

胡成林着急地说,你不是本地人吗?怎么会迷路?

王现成抱歉地说,我是本地人不错,可你们地质队去的都是连鬼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啊。平常我也很少去啊。

王现成顿了顿又安慰大家说,放心,现在手机有信号了,我们一边往前跑跑看看,一边打电话让弟弟来接应。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但人家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殿浩只能点头同意。

哪想,王现成的弟弟在睡梦中接了电话,放下之后又进入了温柔的梦乡。王现成车里的汽油也燃尽了。这时,王现成再次打电话给他弟弟时,才知道他还没有出门。

王现成让刘殿浩他们的车继续发动着,让灯光直射着他的车,以便让赶来接应的弟弟看见。

灯光如两把白刃直插进漆黑的夜幕,周围死寂一般安静。胡成林突然感觉在夜幕下的等待,才是真正的等待。一直等到五点半,王现成的弟弟才赶来。回到驻地时已是早晨七点半了。

这次罗布泊之行,让他们整整走了一天一夜。在此后的勘探中,每次出行之前,胡成林都制定预案。对一些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要预测一下,同时也讲给新到的队员听,最大限度地避免损失。

办法总比困难多

七月,阿尔金山的早晨依然透着寒气。车内的胡成林和他的三名队员分别紧裹棉大衣熟睡着。昨天从早上八点就开始出发,虽然在地图上看,到工区的直线距离也就200多公里,但是他们却直到晚上十点半才到达。一路剧烈的颠簸,让一名队员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连晚饭都戒掉了。

阿尔金山是新疆东南部的山脉,东端绵延至青海、甘肃两省界上,也是塔里木盆地和柴达木盆地的界山。胡成林他们的工区在海拔5100米的山脉上。所以有一位队员一到这里就头疼,明显是高原反应,整个晚上窝在车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里6月的平均最低气温是-10.8℃,7月的平均最高气温是16.7℃。一般9月中旬开始飞雪结冰,冰雪期长达9个月。为了节省油料,他们晚上连空调都不舍得开,穿上毛衣毛裤,然后裹着棉大衣睡了一夜囫囵觉。

天大亮了,司机起来给车加油,忽然听到身后山坡上有石头滚动的声音,扭头一看,只见山坡上有三只狼在那里来回走动着。司机急忙对车里面的胡成林他们喊,有狼!狼来啦——

胡成林出来一看,尽管司机一直在大喊,但那三只狼依旧不理不睬地继续来回走动着,凶狠贪婪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胡成林忙跃到驾驶位,迅速发动引擎,将喇叭摁成三短一长的震天响,突如其来的响声让狼群以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新式武器,一溜烟地逃窜了。

狼群走了,他们也要继续前行。

走出了狭窄的山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沙漠地带。司机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试探性地行驶着。有队员开司机的玩笑,是不是早上让狼吓破了胆,连开车都畏畏缩缩了?

胡成林忙制止道,别说话,别分神,慢慢開。

尽管一路小心,但还是没有逃脱陷进沙坑的命运。司机一着急,又踩了两下油门,车反而越陷越深了。

怎么办?下车后的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胡成林。

胡成林说,有两个办法,第一是打卫星电话求援,那样的话,至少要等一天一夜;第二,我们自己想办法,进行自救。

有队员疑问道,自救?能行吗?

胡成林说,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啊。只要把办法想出来,后面的效果就会十分明显的。

于是,大家决定先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再电话救援。

他们开始用铁锨挖车轮下的沙子,试了试,便感觉这法子行不通。因为下面的沙子太软,车轮很难摩擦起来。站在沙漠里,他们向四周望去,满眼都是沙漠,想找块石头这类硬的东西来支垫车轮都成了妄想。

这时,有人提议,用棉大衣来垫车轮,但很快被否定了。胡成林说,棉大衣是用来晚上御寒的,万一自救不成功的话,那晚上如何度过?总不能顾头不顾尾吧?还是另想办法吧。

他们的自救,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看看地面,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沙漠,即使顺着来路往回返搬运石头,也要走数十公里,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胡成林围着车转了一圈,继续鼓励大家说,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会有的。

就在这时,胡成林忽然看见了几个空空的塑料油桶和水桶,便对他们说,伙计们,有办法了。

胡成林的办法是将空油桶和空水桶全部灌满沙子,用绳子把它们连接在一起,在车头前面挖个大坑,把桶放进去,再与车头一起连接起来,然后发动汽车,逐渐形成牵引力,让车轮一点点地往桶上挪动。半个小时后,他们成功了。

“尽管看着某个环境艰苦,但没有过不去的坎。”这句话,成了胡成林在新疆拼搏进取的口头禅。

就是这句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口头禅,让他执着地长年累月地奔波于新疆、青海等地。从开始的项目谈判、踏勘到安排项目施工,再至项目收款;从海拔5300多米的阿尔金山、冰雪覆盖的帕米尔高原到荒无人烟的罗布泊地区,都留下了他坚实的足迹。

他带领分院23名职工,遵照“走出去”战略目标,积极开拓进取,赢得了客户的信赖,树立了三院形象,锻造了三院品牌,每年都能够圆满地完成西北分院的年度目标。2009年完成经营总收入600万元;2010年完成经营总收入1200万元;2011年完成经营总收入2800万元。

就是这句实在再也不能实在的口头禅,让他每年来新疆最早,回家最晚;让在企业里三班倒的妻子成了家里里里外外的“一把手”;但也让曾经在班里学习名列前茅的儿子失去父亲的陪伴管理,逐渐跌落到班级的下游。每当他谈到这个话题时,心里的那份内疚便油然而生,这成为他今生最大的遗憾。

采访到最后,胡成林感叹地对我说了一句话:“只有荒凉的戈壁滩,没有荒凉的人生。”

这句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同时我也十分清楚老胡的故事仅凭今晚这点时间是讲不完的。

曲三 高原如歌

老耿的耿直曲

面前的老耿,曾经一个人独守了三年的戈壁滩无人区。

老耿名字叫耿锐军,是我们这次采访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今年52岁的他,是在1961年全国最困难时期出生的,1981年毕业于南京地质学校,从此便与地质结下了不解之缘。

老耿是2006年来新疆的。当时山东省地矿局第一地质矿产勘查院在新疆的霍城县界梁子煤炭勘查项目告急,院领导便把老耿临时抽调来搞突击——1∶1万地质填图。填图是老耿的拿手好戏,有着30年工龄的他,光区域地质调查就干了15年,十五年的时光里几乎每天都会与填图亲密接触。

初到新疆伊犁地区霍城县界梁子煤炭项目组时,老耿感觉最大的障碍是时差倒不过来。午饭12点不吃,到下午2点才吃。晚上都7点了,肚子都多次打内战了,可是太阳到11点多才落下。这个点在山东,早就上床睡觉了。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之大;到了新疆,不到伊犁不知道新疆之美;到了伊犁,不到霍城不知道新疆历史。但对老耿来说,该到的也都到了,可是他来了,这里的牛羊肉他一块都吃不下去。看见他反胃痛苦的样子,当地的厨师就调侃说,你知道吗?这里的牛羊肉是男人的加油站,也是女人的美容院。

还有那大风,简直就是个疯婆子。每天去工区,老耿坐的是后面那辆车,飞扬的沙土沿着车窗飞泻,让车内的他感觉在看黄瀑布一样,远看的话肯定是一条黄龙,挤进车内的黄尘,呛得他们一个劲儿地咳嗽。

有的队员就说,赶快完成任务吧,完成后要在第一时间逃回山东去。然而,老耿坚决不当逃兵。他就不信那个邪,他要征服新疆,要让自己在新疆生存得如鱼得水一般,让新疆成为自己的加油站和美容院。

2007年初,老耿调到了新疆分院,到项目工区进行钻探编录,一个人看4台钻机,中午饭在机台旁吃,晚上回驻地后整理资料,每天都要加班到凌晨兩点多。

这一年,分院的项目特别多,技术人员特别紧张。5月份的一天,分院又接到了塔城地区和什托尔盖矿区内1∶1万的填图任务。签完合同后,时任分院院长的裴重举为难了。他的为难不是干不了,而是他实在抽不出人手来。分院的技术人员们都在各自的项目上,而这个项目至少要有两名技术人员参与,人员成了大问题。

这时,老耿听说后,便找到裴院长主动请缨,说,你给我配个好司机,我一个人去,你放心,我保证把它拿下。

第二天,老耿就和司机卫光辉一起奔向项目工区。

工区在戈壁滩上,也是无人区。司机卫光辉把车开进项目区后,就守候在车旁看车。下车后老耿带着仪器和工具就开始工作。

卫光辉看着越走越远的老耿,再看看四周茫茫一片的戈壁滩,眯着眼睛使劲儿看也看不到一个人影,有风刮过,便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没有风的时候,则是死一样的寂静。这该死的戈壁滩,空旷得让人毛骨悚然。看着远处的老耿一丝不苟地工作着,卫光辉担心老耿害怕,于是,弯腰捡起两块石头,互相敲打着。“咚咚”的声音立刻划破了戈壁滩的寂静,似战鼓一样为远处的老耿摇旗呐喊……

后来,老耿的妻子听说了,于是千里迢迢赶来新疆陪他。老耿坐上公共汽车去城里车站接她。回来的路上,整个公共汽车上就他老两口是汉人,妻子感慨地说,来了这一趟,感觉比出国还远。

妻子这一陪,就陪了老耿四个月。

七月份工区上了一台钻机,老耿便和妻子一起搬到工区来了,整天一个人围着钻机进行编录。那里的老鼠也是成群结队,常常吓得妻子不能入睡。老鼠的大胆和肆意,让老耿有时用脚就能一下踩死一只。仅一个秋天,老耿在没有捕鼠铁夹等有效工具的情况下,一个人就逮灭28只老鼠。即使这样,老鼠的队伍依然是“浩浩荡荡”地我行我素。

“胡天八月即飞雪”,一点也不差。到了十月中旬就开始下雪。戈壁滩的风也开始随着飘雪狐假虎威起来,竟然在一天夜里,将老耿的帐篷连根拔起,连被子也漫卷飞舞起来,让睡梦中的老耿无处躲藏……

老耿扳着手指头对我们说,2007年、2008年、2009年连续三年一个人驻守着茫茫戈壁滩。最冷的应该是在哈密巴里坤东泉和赛开森拜两个煤炭矿区的1∶1万的地质填图时,到达后的第二天就下雪,一天就下了20多厘米厚。当时一个人,虽然也配备了白蜡杆和军刺等工具防身,但是寒冷是无法抵抗的。临来时走到哈密的时候还是穿着单衣,而到了工区时,浑身冻得都站不住了,赶紧换上羽绒服后,感觉还是冻得慌。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化雪天走在外面,耳朵立马就冻疼了,风也越来越大,感觉风在撕自己的耳朵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已坐在温暖的房间里的老耿不由得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老耿一生都忘不了七月,那次与洪水赛跑的惊心动魄。

每当说起这事来,老耿首先怪自己太直率。要不是自己多嘴,人家也不会单独把项目硬割出一块让他们干。不干的话,自然就不会遇到那惊险的一幕了。

第一次来南疆,是2010年4月,此时已是项目组组长的老耿带领着项目组从北疆来到了南疆喀什地区,负责7个煤炭项目的勘查和填图。

在没来南疆之前,他们就听说南疆比北疆好。但来了之后,第一感觉是南疆比北疆差多了。

也许是春天气候干燥的原因,他们一过天山,满天就是一片尘沙,分不清东西南北。掏出相机对着天空有太阳的方向拍摄,结果照片上也没绽放出太阳的笑脸。到达工区后,由于天空沙尘密度大、能见度低,不光车上每天都是一层厚厚的沙土,每个人的嗓子眼里都有灌满尘土的感觉,更严重的是连分辨率极高的GPS也失灵了,失去了昔日高效的科学功能作用。只能再搬出地矿的传家宝——罗盘,来进行手工定点。手工定点可能会难倒一部分年轻人,但难不倒老耿,还恰恰是老耿的看家本领。就这样他们在昏黄的沙尘中前行着,用罗盘、地形图一起与前方交汇着……

一次,初查完成,老耿跟合作方负责人交流时,忍不住对合作方提了一些技术性的要求和合理化建议。

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负责人竟然提出,让老耿继续帮助他做另一个项目的详查。负责人说的那个项目,老耿早就知道,便说,你们不是已经与别的地质队签约了

吗?那怎么行?

负责人接着说,那怎么不行?他们干山体的阳面,你们做山体的背面。我看中的是你们山东地矿人的能干和实在,与你们合作,我心里踏实。

就这样,在对方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签订了一笔3000万的合同,承担了肖尔库勒东铜多金属项目的勘探任务。

常年在野外探矿的地矿人都知道,每个矿区都是没有路的,只是他们走的次数多了才形成了路。但是,老耿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驻地与工区的直线距离只有7公里的地方,竟然要绕90公里,至少需要三个半小时才能到达。而且,开门就是一道天堑。石灰岩夹缝中只有一米多宽。车进不去,他们便用炸药炸开,进行拓宽。那些日子,4.3级的地震几乎是半月一次。每次地震之后,崖上的石头便会塌方,常常堵住他们的去路。如果运气不好,行驶到里面,恰巧赶上地震的话,一定会被埋在里面的。

险要归险要,老耿他们进军的节奏依然不改。老耿事先与饭店的厨师商量好,每天早上早做饭,吃完饭后带着中午的干粮就赶路。进了天堑后,就是山谷底,光河套路就得走50多公里,没雨水的日子河套还算好走。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往年很少下雨的南疆,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一下雨,他们走过的路就被冲坏了,还得重新开辟新的道路。还有,可能因为雨水多的缘故,今年的蟑螂也特别多,他们在宿舍里打一次药,地面上就是一层死蟑螂。一周打一次,仍然消灭不了多少,晚上起来喝水,如果不注意的话,就会把躲藏在一旁的蟑螂喝进嘴里……

来新疆这几年,老耿也总结出耿直的语录。

“原来在山东出门上工地,路程是按公里来计算。现在在新疆出门上工地是按百公里来计算。这距离差老鼻子了。”

“原来在山东经常说,山有多高多高,怎么还有机器上不去的可能吗?把机器拆了,我背上去。可是在新疆,人都上不去,何谈机器啊?”

“在山东,走到一个小乡镇后,就可以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而在新疆,一次看见有个距离75公里的东泉镇,便想赶到那里吃早饭,谁知道到了后,只有几间破房子,吃的没有,喝风可以。”

人生就是一场阅历。经历得多了,眼界就宽,关键时候就不会掉链子。所以说,一个人的阅历有相当一部分是书本上学不来的。

就像今年七月份的那一天。

那天,老耿他们进山谷的时候,阳光很好,是一个非常好的天气。一路上,几个年轻的队员不时吹起欢快的口哨,哼起流行歌曲。

就在越野车行驶到河滩一多半路程的时候,细心的老耿发现,昔日清澈的河水怎么突然浑浊起来了?上游是个无人区,根本谈不上什么污染和施工问题。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耿便顺着河滩向前望去,这时,突然发现远处有一片乌云在移动。不好!老耿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他又发现河水的浑浊越来越浓了,他初步判断,是河流上游下了大雨,形成了山洪。于是,老耿立即对司机喊了一声:快!掉头返回。

司机愣怔了一下,不知道老耿这是为什么。车里的其他人也愣怔了,都是一脸的不解。

这时,老耿指了指变浑的河水说,上面下大雨了,我们跑晚了就会被山洪卷在里面的。

司机马上明白了,立刻掉头。这时洪水的水头已经赶到了他们的车轮下。

一场与洪水的赛跑在近60米宽的河床上开始了。

这是一场特殊的比赛,没有裁判员,也没有观众。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只有速度,只有信念。

洪水借着跌宕的惯性,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毫不让步地往前冲着……

越野车则如暴雨中的飞燕飞跃着冲击着,车内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身后随时扑来的山洪……

随后撵来的乌云,让天空暗了下来,整个时空凝重了许多。老耿安慰司机说,不要慌,我们一定能够冲出去的。

尽管老耿说了这话,但车上的队员们心里依旧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当越野车的四輪带着浑浊的泥浆冲上河岸的高地时,身后的山洪如千军万马一样裹着泥沙席卷着河滩上的每一块空白……

化学教师在高原

在陶和矿区,如果不是他自己介绍,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曾经当过中学的化学教师。长年的野外作业,早已找不到他当年白面书生的模样了。他说,每年春节回老家,乡亲们都不相信他是地矿局的职工,都认为他在外面是卖苦力的,要不然的话,一个白净的小伙子,怎么变得比村里那些干建筑的民工还要黑?

他自己也不去辩解,出苦力就出苦力吧,反正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让他们说去吧。

我问他,选择了地质勘探这个职业,后悔吗?

他爽朗地说,从来就没后悔过!因为我喜欢大自然。

他是我的临乡,名叫骆洪达,1977年生人,临沭人,山东师范大学毕业后,成了临沂第七中学的一名化学教师。后来又考上了中国科技大学地球化学专业的研究生。2006年毕业后,来到了山东省地矿局第一地质矿产勘查院,参加烟台海洋金矿普查,开始一点一滴从头学起,初步认识岩石和矿物体,并学习做人的道理,遇到庄稼不损坏,碰到苹果不摘,将地矿人的优良传统在举手投足之间默默地感悟和继承着……

2007年4月新疆的伊犁地区昭苏县煤矿勘探项目告急。骆洪达便被抽调到新疆来进行填图和钻孔编录。

当时,骆洪达正在恋爱期间,女朋友研究生毕业后,刚到济南上班。而他却一下子跑到了西北高原,心里像是抱着一块石头,迟迟不能放下。

煤矿勘探区调是每100米一个点,每次爬到3500米以上,他就感觉到呼吸困难,因为缺氧,大脑出现眩晕,只能走几步,喘几口气,歇一会儿再继续攀登。原本想登上山顶,像原来登上讲台那样,高歌一曲,让豪情在山川中回荡。没想到会是这样,只怪这个讲台太高了。于是,他便抛弃杂念,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坚决完成任务!

临近中午了,骆洪达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馕,一包榨菜,还有一瓶矿泉水。当他把矿泉水握在手里时,顿时感觉像攥了一下冰那么凉。原来山上的温度要比山下低许多,所以,水的温度自然也下降了。如果一气冲到山顶,本来一身热汗的他們,被山顶的冷风一激,整个身体就会被冻僵。要是再摊上山顶下雨的话,那就是里外全湿。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赶紧找个地方吃饭。这时冷水凉饭一齐涌进胃里,那胃能好受吗?

所以,骆洪达来到地矿之后,就发现师傅们没有一个人不得胃病的。

最让骆洪达不适应的是驻地缺水。他们宿营的地方没有水,所有用水都是用车从山高路险的20多公里的居民区拉来,三四天拉一次。这样一来,他们每一位队员都十分节约用水,所以洗刷成了问题。这让一直爱干净的骆洪达很不习惯。原来在学校时,他的衬衫每一天都是干干净净的,每一次站在讲台上,他都感觉到自己的阳光和自信。而现在,汗水紧紧吸住飞来的风沙,几乎每天都是一身泥。

于是就盼望着,每两周去一次城里的澡堂的时光早一点到来。置身于澡堂的热水中,浑身的筋骨如汛期的河流一样肆意地高涨着,将体内被高原侵蚀来的寒气迅速蒸腾,然后闭上眼睛,想想远方的恋人……

走出澡堂,再进入那家山东饺子馆,美美地吃上一顿家乡的饺子,是野外队员们感觉最快乐的幸福时光。

就这样,骆洪达累并快乐着。渐渐地让高原的风沙把自己打磨成一位真正的地矿人。

他自2004年来到新疆之后,参与了10多个地质勘探项目,于2010年开始走上了项目负责人的岗位,为分院独当一面,先后主持了3个项目,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那天,在出事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

骆洪达跟往常一样,挨个坑槽进行仔细编录。一连几个都很顺利地完成了编录。哪想到,刚进入这个坑槽,编了没有一半,突然感觉身后一股凉气袭来。他扭头一看,是一位不速之客。

一条一米多长的蛇来到了他身边,蛇是土灰色的,是条毒蛇。尽管每个地质队员出发之前,都受过自我防护培训,但这样近距离与毒蛇对峙,是培训课程里没有的。一时间,坑槽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骆洪达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如果对毒蛇实施进攻,在这狭窄的坑槽里很难有迂回的余地。如果不先下手为强的话,万一毒蛇先动了手,那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骆洪达的大脑飞快地旋转着。就在他迟疑着该如何对付毒蛇时,毒蛇已经感觉到自己走错了门,于是,一掉头,“哧溜”一声,逃出了坑槽。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这是2009年内蒙古阿拉善铅锌矿普查项目中的一个镜头。

从2009年4月开始,骆洪达来到内蒙古阿拉善铅锌矿普查项目工地,一干就是半年。项目区也是在戈壁滩,离乡镇四五公里远,租住的是当地牧民的一处房子。

这个地方风大,看见满地的风林石就知道了,长年的大风,让风林石成为戈壁滩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所以,每次刮风,他们都要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狂风裹着飞沙,撵着石头,满地乱走。风停之后,他们的门没有一次能够顺当地推开,门外已被大风堆满了石头。

风停了,气温如放到热水里的温度计一样直线上升。弯腰抓块石头,石头都在手里发烫,热得人浑身一个劲儿地流汗。而那深井水却不能直接喝的,井水水质硬度高,直接喝就跟喝了碱水一般,所以必须先放上茶叶才能凑合着喝。

吃饭更简单。一周出去买一次饭菜,主食以挂面为主。买来的肉,先在那里炒好,放足盐,到吃肉的时候,会感觉那肉比盐还要咸。

在戈壁滩顶风沐沙一天的他们,回到房子里便不想再动弹,也不想说话。但喝酒是必修的功课。原来从不喝酒的骆洪达,也学会了喝酒。喝了一段时间,他感觉酒是个好东西。就像师傅们说的那样,酒能解乏,酒能驱寒。对于他来说,关键是酒还能解思念。

虽说月是故乡明,其实他感觉戈壁滩的月亮更大更亮。

当然他知道那是诗人心中的月亮。

那天我们很自然地聊到了家庭。他也很自然地告诉了我,他的月亮在沂蒙山。

那里的父亲今年已经76岁了,母亲也74岁了。虽然三个子女都已成家,但哥哥在上海工作,一年回来几次,而自己常年在高原,一年也就回去一次。家里父母所有的事情,全靠姐姐一个人照顾。

去年春天,骆洪达的父亲去自家的口粮地里干活,在下坡时跌倒了,拉到医院检查,是小腿骨折。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后,父亲就要回家疗养。直到完全康复后,姐姐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知道,父亲是怕他分心,影响了工作,但他心里却增加了一份内疚。他感觉这一生欠亲人的太多太多。

还有妻子和女儿。自从2008年6月3日与妻子结婚后,基本上就把自己的小家都交给她一个人了。因双方的母亲年纪都大了,出门也不方便。在女儿一岁零九个月时,妻子就把她送到幼儿园了。但是,幼儿园是下午五点放学,而妻子是五点半下班。幼小的女儿只能在幼儿园多等半个小时,每次妻子把女儿接回家里后,女儿都要哭闹。所以,每次回到家里,他都是抢着洗衣做饭,伺候她们娘俩。看着已经四岁的女儿想亲近又陌生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了。

骆洪达现在是陶和矿区煤炭项目的负责人。他陪我们去项目工地的时候,戈壁滩的太阳开始西下了。

在车上,骆洪达向我们简要介绍着,陶和矿区总面积50.3万平方公里,初探煤储量18亿吨。目前,项目区已有9台钻机,120多名钻工,和20多人二维地震勘测人员在施工。第一批地质孔已完成80%,之后再设计第二批地质孔,约13-121个。

我说我曾经去内蒙古的矿区看过钻工们生活的环境,感觉机台上的钻工风吹日晒坚守岗位,是挺不容易的。

骆洪达说,是的。像我们是遇河过河遇山爬山,而他们是遇风顶风遇雪冒雪,就是下刀子,也一刻都不能离开。接着,他向我们讲起一名青年钻工与黑寡妇的故事。

戈壁滩上的钻工也与他们一样,从开工那天起,就注定要与钻台同在。一天三班倒,歇人不歇机。一个班8小时,整天都是鉆机台到帐篷宿舍两点一线来回着,时间一长,年轻的钻工就感到十分单调和无聊。有时便在钻机旁故意找些小动物寻乐子。哪怕是苍蝇也好。一只苍蝇来了,用拍子不要一下把它打死,要打它个半死,这样你就有机会看到苍蝇受伤的痛苦状,等到看够了,然后再拍得重一下,最好让它感觉到生不如死,再等到玩够了,然后再把它拍死。这样来回一折腾,最少20多分钟就过去了。

一天中午,钻机架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只黑蜘蛛,被青年钻工看见了,于是便开始想着点子折磨蜘蛛,以解钻台寂寞。哪想这蜘蛛在挨打后下落的过程中,把青年钻工的腿部飞咬了一口。当时,青年钻工也没在意,哪承想下半身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到第二天整个人便已昏迷。被送进伊犁军部医院时,医生也查不出他中的是什么毒。后来,同组的钻工怀疑是不是那个蜘蛛做的怪。医生便说,除非把那蜘蛛找来,才能确诊。

找蜘蛛?钻工们此时谁也不敢保证,那被打死的蜘蛛是否还在钻塔旁。如果找不来,这青年钻工就没救了。他们只好抱着试试的心情,连夜赶回来,在钻塔旁找到了那个死蜘蛛。医生化验后,找到了病毒型号,立即对症下药,终于把青年钻工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事后,医生告诉钻工们,那只蜘蛛的学名叫“黑寡妇”,体内含有剧毒。

所以说,尽管钻工是一直守在一个地方,但危险也是无处不在,尤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戈壁滩上。

在陶和矿区一架轰鸣的钻塔旁,我们见到了这架钻机的机长梁涛。

梁涛告诉我们,钻探深度开始设计为1150米,现在又追加到1200米,现已钻探到790米了。

钻塔南面的不远处是四五排帐篷,那是钻工们休息的地方,等待上夜班的钻工们正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酣睡。我们没有忍心去打扰他们,绕帐篷而过,便看见帐篷的西面有一个饮水窖。说是水窖,其实也就是个大水坑,坑里放着一大截塑料薄膜桶,从40多公里外的居民区拉来的水,再灌进薄膜桶里,这就是他们的饮用水和洗刷水了。遇到高温时节,薄膜里面的水就会热气腾腾,如开锅一般,所以那时的开水,就会有一股浓烈的塑料味道。水窖的旁边就是他们的厨房。所谓的厨房其实是露天的,周围一圈用木板夹起的帐子上沾满了油垢,地面上只有一个简易的灶。我进去拍照的时候,炒勺、铝锅等其他炊具都放在地上,连个灶台都没有,一群苍蝇贪婪地附在上面酣吮着,就这个样子,我想老鼠肯定也要光顾的。在厨师的帐篷里,我看到了笸箩里有点黑的馒头,便顺手撕了一块放到嘴里,嗯,是地道的山东味道,只是有点硌牙。旁边的厨师说,那是在和面时刮进来的沙,在这里没风的日子真少,这帐篷都已被刮乱两次了……

这种生活,对我们来说,是惊讶的,感叹的,但对钻工们来说早已习惯成自然了。当我们坐在星级酒店里畅饮的时候,能否想到他们这种习惯性的自然?当酣醉之后离开酒桌,而桌上的一盘盘新鲜的菜基本没动时,能否想到他们渴望蔬菜渴望家乡饭的心情?

曲四 80后的青春曲

诗意青春

在认识赵海滨之前,我曾读过并编发过他的诗歌,那是在编《金鲁地》的时候。他的诗歌真诚自然,洋溢出一股高原的味道,字里行间再现着地矿人坚强的意志和旷远的情怀。这次来疆采访,赵海滨全程陪伴着我。热情周到的他,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赵海滨在我采访的80后中是最大的一位,也是他们的代表。

1982年出生于济宁的赵海滨,2004年7月大学毕业后,到山东省地矿局第一地质矿产勘查院水工勘查处从事水文地质工作。2007年3月调入新疆分院,因工作业绩突出,于2012年1月被任命为新疆分院副院长。

在赵海滨的博客里,我读到了他记录新疆工作和生活的文章,尽管只有寥寥几笔,但能让人读到他当时的心境,摘录几段,以飨读者:

一不小心,吃出了个急性肠炎。一行5个人,先后放倒了4个。呜呼,悲哉!

新疆的饮食习惯,我是极不适应的。不是辣就是油炸、火烤的。尤其是四川菜在这里大行其道,更是弄得我无所适从,吃坏了肠道吃坏了胃啊。在这里,时间在煎熬着我的意志,在考验着我的耐力。还好,我还没有被打倒,我也不会被打倒。

人有病,天知否?

——《人有病,天知否?》

6月1日,儿童节。回济南陪儿子一块过节。

短短的两个星期,却是最幸福的两个星期。看着宝宝健康快乐地成长,我心里也美滋滋的。

明天又要出发了,漫长的两天路程陪伴我的只有路途的寂寞还有无奈。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屡。要是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长夜漫漫,但是黎明的到来也是无法抗拒的。

——《短暂的快乐》

沿途欣赏着风景,一路从绿色逐渐到荒凉。从绿色的平原到绿色的丘陵,最后回到漫无边际的光秃秃的戈壁。心情也开始浮想联翩,自由驰骋。我看到了黄土高坡,联想起西北汉子的辽阔和粗犷,想起了信天游,想起了岁月流去的很多很多……回想当年秦始皇建立的丰功伟业,是何等的振奋人心,“秦皇扫六合,忽视何雄哉?”我看到了六盘山,让我回想到了毛主席的“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拂住苍龙?”的英雄气概。我路过了酒泉,让我回想起了霍去病当年抗击匈奴的英姿,少年得意,扬威疆场,甚是英武。嘉峪关、哈密、鄯善、吐鲁番、乌鲁木齐……

——《去新疆》

老婆感冒发烧了,39度。已经打了两天的吊瓶,现在还没好。我是深知病来如山倒的,在老婆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陪伴在她的身边。内心实在有愧啊,心酸至极!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老婆一定要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在远方的我默默为你祈祷,为你祝福,期盼你早早康复。

老婆,保重!

——《老婆,保重》

里面的文字注入了赵海滨的真实情感。赵海滨来到新疆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参加新疆伊北煤田霍城县界梁子井田勘探。因为他是搞水文专业的,之前没有接触过煤田项目,所以,各项工作程序、方法和技术手段甚至是工作环境等对他而言,都很陌生。于是,他让自己从小学生做起,从一点一滴学起,靠着韧性和努力,他很快熟悉了工作流程,初步掌握了煤田钻孔编录技术。

界梁子井田勘探项目在2006年就完成了地质填图,因此野外主要的地质工作就是钻孔编录、取样、画剖面图、设计钻孔、整理资料等。这个项目因工期紧张,一下子就上了24台钻机,对80多个钻孔进行施工。而野外技术人员只有4个人,每个人平均负责6台钻机的编录工作,按以往在山东的工作习惯是每个人看1台钻机,工作强度可想而知。

所以,他们每天都会马不停蹄地奔跑在一个流程上。早上8点半起床,9点吃早饭,9点半带好前一天晚上收拾好的地质包坐车去矿区,经过1个多小时的土路颠簸到达钻机,因山上20多台钻机离得很远,为节省时间,他们4名技术人员分坐2辆车各自完成任务,中午就在钻机旁吃午饭。每天回来基本都是七八点钟,赶上取煤样回来的时间会更晚。晚饭结束,马上要整理白天在钻机上的一手资料,基本每晚都是在凌晨2点左右才能把资料整理完。

直到十月才顺利完成,班师回济南。八个月的新疆野外生活,虽然没有完全体验到新疆“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神秘湖里出妖怪,男人爱把花帽戴。骆驼比车跑得快,春夏秋冬一天来。鞭子底下谈恋爱,风吹石头砸脑袋。条条井水连起来,鬼哭狼嚎谁作怪”的种种现象,但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新疆野外环境的恶劣和生存条件的艰难。然而他却喜欢这里,甚至爱上了这片高原。因为他从小学起就有着山水情结、高原向往。

正是这份浓浓的山水情结,让赵海滨一直在新疆这片高原之上驻守着,拼搏着,奋斗着……

2009年6月,刚刚完婚的赵海滨,作为项目负责人知道那里有许多工作在等着自己,便顾不得新婚娇妻爱恋的目光和父母亲人们的挽留,迅速踏上了新疆之路。

赶到新疆察布查尔县,他担任新疆伊南煤田察布查尔县伊昭井田勘探项目的项目负责人,项目合同额3200万元。主要完成钻探工作量27633米/51孔,抽水試验13层/6孔。于2010年6月3号在北京通过了国土资源部储量评审中心的评审备案。该报告提交煤炭资源储量36亿吨,获得“山东省国土资源科技进步一等奖”及“山东省地矿局科技进步一等奖”。

赵海滨对雪是情有独钟的,每每提及吟雪的诗句,他便朗朗上口。李白的“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和“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还有“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夕阳在西峰,叠翠萦残雪。狂风卷絮回,惊猿攀玉折。”而2011年2月的那个雪天,竟然让赵海滨身上的意荡然无存。

2月20日,当人们还沉浸在元宵节欢乐的氛围中时,赵海滨便和伊犁地区伊宁煤田七号矿井井筒检查钻孔勘查施工项目组人员一起来到了工地。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工地上迎接他们的竟然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皑皑白雪。刚进入工区地段,汽车就陷进了雪坑。

面对茫茫的白雪,在场所有人的脸上也都是一片迷茫。这活儿,大概是没法干了。

然而就在这时,甲方的电话又来了,立即开工,否则……

晚饭后,赵海滨便和大家一起想办法。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这么多人,肯定会赛过N个诸葛亮的。

最后一致的意见是:先步行进去,寻找到控制点坐标,再确定钻孔位置。

说干就干,第二天他们冒着零下十几度的寒冷,用双脚在雪地里趟出一条路来,在厚厚的积雪上面寻觅着。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在雪地吃完午饭后,他们顾不得休息,继续寻找。一个下午就要过去了,他们依然是一无所获。这时,测量队员们便有了想放弃的打算。赵海滨却说,再坚持一下,成功往往就在一刹那间。

就在夜幕降临准备收工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他们发现了一个控制点坐标。现场的队员们立即兴奋起来,总算没有白忙活,个个舒心地踏上了回程。

有了这一个控制坐标点,第二天就能把钻孔孔位放出来。钻机就能随时进入施工状态。

然而,雪这么厚,钻机怎么进入?

有人提议雇用铲车。这倒也是个办法。于是他们雇来铲车进行开路。雪虽然没有了,但大白天一出太阳,积雪和冰冻的地面开始融化,新开辟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机械根本无法进入。

怎么办?队员的眼睛一齐盯着赵海滨。

赵海滨说,那就继续开“诸葛亮会”。于是,大家又聚在一起想办法。白天不能进,那只能晚上了。因为一到晚上气温就下降,路面开始结冰。但是时间一定要把握好,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路面上冻不结实,照样是泥泞。晚了,气温上来又开始解冻了,又得搁浅。

最后,他们决定晚上两点之后行动。白天将设备装好车,然后把车停在离工地最近的地方。一到时间立即出发。即使这样,一天也就只能进一次。三天后,他们胜利地将全部设备运进工地,并安装完毕。

钻机轰隆隆地响起,开始了钻探取芯工作。

这一年,赵海滨回家时先给妻子打了电话,心里的诗意随着归心似箭的心情一起升腾着。想想近一年没见面的儿子肯定能叫爸爸了,肯定会如小燕子般欢快地扑到自己的怀抱里,便想写首诗送给儿子。

赵海滨刚进小区门口,大老远就看见妻子抱着儿子在楼下等候了。

一见面,妻子便对儿子说,宝贝,快喊爸爸,爸爸回来了。

儿子眨着漂亮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没有喊。

这时,妻子继续开导儿子说,你不是成天想爸爸吗?这就是爸爸啊,怎么不喊了?

儿子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就是没喊爸爸。

看着儿子这样的表情,赵海滨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一路酝酿起来的诗意,立刻烟消云散了。

我的青春我做主

清晨,我走出招待所的大门,来到冲乎尔镇的东西大街上。这时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了,与我的目光持平的阳光直刺着我的眼睛。没想到,这里九月的朝阳,竟然让我感觉比山东六月的日头还猛烈。高原的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如同我长长的思绪一样。尽管走在这陌生的街道上,但我的思绪还沉浸在昨晚的采访中。一群八五后的年轻人,在这片风雪交加风沙弥漫氧气稀薄的高原上,用自己的智慧和青春谱写了一曲曲闪亮的青春之歌。

这个项目组叫布尔津项目部,负责7个多金属稀有金属的矿权勘探。组长叫马聪,组员有李晓卫、洪欢仁、卢成等,勘探组人员最多时达到7人。昨天赶到这里时,他们正在房间里填图,没有桌子,就用一块玻璃放在床上,然后在上面进行填图。墙上挂着马聪的那件橘红色的工作服,由于长时间背地质包,衣背上中间颜色深,周围包括衣袖等颜色浅,还有一些洗不去的白色的汗斑,地质包的形状已清晰地烙印在了上面,可见这也非一日之曝。

马聪,1986年出生,2007年毕业于山东科技大学地质工程专业,2009年7月来新疆到山东省地矿局第一地质矿产勘查院新疆分院伊犁煤矿项目工区工作。

初来乍到的马聪,第一感觉就是处处不适应。一周没有不刮风的天,一刮风,干燥的尘土一个劲儿地往嘴里灌你个没商量,吃饭喝水都是满口钻。野外爬山取样,山里飘来一块云彩不是下雨就是下冰雹,没处躲避,只能干挨着。下完冰雹后,背上的地质包里存下了好多,更可恨的是,这时吹来的风特别凉,冻得他们浑身直打冷颤。有时骑马爬山,加上雨天路滑,感觉马腿都在打哆嗦,马背上的他也胆战心惊,因为马失前蹄摔下来是家常便饭。遇到悬崖峭壁就得下马,牵着马走,此时感觉自己行走在山尖上一样,稍有不慎,就会跌进万丈深渊……

所以,作为独生子女的他,便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然而,当看到老地质队员们一个个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一个人负责七八台钻机,跑里跑外地忙活着时,他又硬是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心想,别人能行,自己肯定也能行。没有吃不了的苦,没有爬不上去的山。

坚持就是胜利。经过几年的锻炼,马聪很快适应了高原环境,逐渐成为独当一面的技术人员。今年五月,分院院长高明波找马聪谈話,因为分院近期项目多,分院决定,让他挑重担,担任阿克秋牙山铜多金属矿区调查组组长。

马聪知道,这个矿区内地形复杂,有1400多米的高山,也有深不见底的沼泽地,有数十米高的树林,也有半人深的野草丛生;有棕熊和狼,也有毒蛇出没。但这一切,马聪都是无所畏惧的,他爽快地接受了,并请高院长放心,坚决完成任务。

因为矿区离他们住的冲忽尔镇有100多公里的路程,所以他们每次进矿区都要进行野外宿营。

在当地向导的指引下,马聪带领李晓卫、洪欢仁、李宁、卢成一行五个80后,背上四天的干粮,一路艰难地跋涉着。路途中,他们看到一堆堆牛皮和牛骨头,这是棕熊所为。向导告诉他们,一个月内,棕熊就吃掉了牧民们的20多头牛。看着一堆堆骷髅,他们心里不禁忐忑不安起来。路过沼泽地,人走在上面,就能想起习武之人练梅花桩的情景。但是,习武人的梅花桩掉下来,是可以着地的,在这里却不能那样奢想,一次,他们的手杖失手掉下去了,瞬间就被吸走了。所以,每一次路过,都要紧张出一身汗来。

手杖被沼泽吸走了,进了草丛便不能先打草惊蛇了。突然,走在前面的马聪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草丛里直扑而来。他看见一条毒蛇在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蛇是黑色的,让他们看见的是一米多长的前身,尾部是盘卷着的。毒蛇十分狰狞,鲜红的蛇信如火焰一样“呲呲”地喷着……

马聪知道是自己侵犯了它的领地,于是决定先后退几步,不去招惹它。就这样互相对峙了几分钟后,毒蛇便“嗖”的一声遁了。

又是一场虚惊。尽管他们的虚汗没消,但前行的脚步不能逗留,继续向着勘查地点奔去。

天快黑了,还有最后一个点,一天的工作量就完成了。而就在这时,从前面飘来一朵厚重的黑云,瞬间就是电闪雷鸣。马聪忙喊,不好!便招呼不远处的另外几个快往回跑。因为他们在高处,必须避免雷击的可能。这一点常识,他们在地矿自我防护课上听过了多次,所以,一刻也不能停留。于是,他们收起工具,就往山下跑。那天,他们感觉雷电就在他们身后紧追一般,而且声音大得恐怖,这时,雨点也跟着凑热闹,噼里啪啦地击打着奔跑中的他们,没办法,只能加快脚步使劲儿跑了。其实,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是下山,哪里是跑,是连滚带爬啊!

在奔跑的过程中,马聪就想赶快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帐篷支起来。支帐篷不是任何地方都能支的。高处不行,即使没有雷击,也要防大风来。低处也不可,要防止积水,一般的低处都潮湿。只能选背风不积水的平地。但这样的地方在山谷里很少能找到的。

遇到这种天气,已不允许他再去挑选了。这时,他看见前方斜坡上有块草地,就对大家说,去那里搭帐篷。

这块草地不大,但能避开树林,周围没有很高的树和岩石。于是,他们飞快地来到草地上,在雨中手忙脚乱地支帐篷。山谷的风似乎有意在折腾他们,他们把帐篷的那边固定好了,就忙着去固定这边,没想到,这边还没固定好,那边又鼓了起来,连橛子都拔起了,在风中呼啦啦地飘摇着。

终于把帐篷搭好了。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睡袋,一把将头蒙上,反正一切就这样了,外面爱咋地就咋地吧。

第二天,雨过天晴,他们在收拾帐篷时,突然发现帐篷底下有两个被他们压死的老鼠。他们也弄不明白,这里本来就是老鼠窝,还是老鼠被雷电吓破了胆钻进来的?

当他们再次登到昨天没完成的那个测量点时,他们惊呆了,几棵大树被雷击劈倒地。好险啊!

马聪安慰大家说,这是老天在提醒我们,务必要时刻小心,注意安全。

是啊,大家进山都是绷紧着安全这根弦,时刻防范着一切意外的发生。就在第三天,一场没有想到的意外发生了。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群温顺的黄牛,会对他们发起攻击。

一连三天没喝口热水了,因为这里进山都需要检查,不准带火种上山,点火烧水,想都别想。所以每顿都是凉水加干饼加榨菜,吃着吃着,他们几个就开始闹肚子了。本想着抓紧时间把任务完成,哪承想半路杀出一群黄牛来。

最先发起进攻的是一头正在哺乳期的母牛,让一点防备都没有的马聪他们大吃了一惊。

母牛“哞”的一声尖叫,所有正在吃草的牛儿都召集过来。母牛便晃动着双角向他们袭击而来。

他们见事不好,拔腿就跑。后面的牛群如疯了一般,一齐向他们追来。本来以为跑过一段,牛儿们就会停下来了,哪想,它们连续追了两个山头也没有一点放松的苗头,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样子。李宁跑不动了,便在上坡的时候,回头拿起石头向牛头砸去。

而这牛也真是上了牛劲,见石头飞来了,也不退步,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追。

洪欢仁在奔跑中慌不择路,其实就没有路啊,突然感觉脚下一软,感觉不像是牛粪什么的,便下意识地赶紧抬脚,慌乱中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条盘卷着的褐黑色的毒蛇……

后来他们找出了原因,是他们橘红色工作服的原因,虽然牛是色盲,但穿着工作服的他们像斗牛场的红布一样,一直在牛眼睛里面晃动着,他们跑得越快,牛眼中的他们也就摇晃得越快,所以牛群就死命追了上来!

所有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马聪他们从来都不与家里的父母说,也从来不和自己的女朋友说,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

当马聪因为水土不服,连续几天拉肚子,浑身没力气时,父母的电话打来后,他立即强打精神,集中力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底气,说我这里很好,请你们放心。

赵院长告诉我们,这个从2009年下半年就登记的矿权,面积300多平方公里,连续两年都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最近在马聪的带领下有了很大的突破,他们发现了一处地表有矿化。

离别的站牌

今年9月6日,已坐上夜班车的李晓卫怎么盘算,都难以算出自己应该在什么时间去会女朋友。

这夜班车晚上八点出发,早上七八点左右到乌鲁木齐。去教育局报名本科函授,之后去书店买教材,给项目组买画图的图纸,还要当天返回,第二天还要去矿区。所以,翻来覆去,无论怎么合算,地点都只能定在汽车站,时间就是临上车前的半小时甚至是十几分钟。

李晓卫,1987年生,祖籍山西省,现在家住乌鲁木齐。2011年入队,2012年5月12日进入马聪的项目组。尽管离家近,但他从没有单独请假回家,工作中总是抢着干活。

李晓卫的女朋友是新疆农大的大学生,见面很少,让李晓卫常常感到内疚。这次,李晓卫带给她的是两瓶蜂蜜,希望他俩的爱情永远甜甜蜜蜜。

女朋友很支持李晓卫的工作,每次通话和见面都叮嘱他要好好工作,多学知识。

李晓卫会告诉她,自己晚上做梦都梦见找到矿化带,是一片绿色的,当然还有你绿荷样的裙裾……

当然,他不会告诉她,自己在山上被突来的马蜂蜇了,手背肿得像馒头。

李晓卫会告诉她,现在自己遇到不熟悉的石头,都要带回来,利用业余时间请教马聪组长。马组长就会系统地给他讲解,让他在这段时间内学到了比课本上多数倍的专业知识。

当然,他不会告诉她,自己被牛群追击的狼狈相,被棕熊吃过的牛骷髅吓到,被毒蛇挡路,被小咬侵袭……

李晓卫会告诉她,马聪为了项目,他在省煤田技术局工作的女朋友来电话让他回济南看婚房,他都没有回去,一切拜托女朋友全权操作。

当然,他不会告诉她,自己住一次帐篷就脱一层皮,自己的嘴唇脱了多少层都不知道了。更不能告诉她,这两年,他感觉把一生的山都爬完了,他爬上了边境的山,被边防战士用枪指着,误以为他们是一群叛国者。

李晓卫知道,不单单自己是这样,就是马组长、卢成、李宁、洪欢仁也都是这样做的。

那天,天空一直飘着毛毛细雨。当李晓卫办完事,一头雨水混合着汗水赶到汽车站时,女朋友早已在那里等候了。

然而时间之神,只给了这对望眼欲穿的恋人20分钟。

短短的20分钟,让这对恋人刻骨地感受着相聚之后又离别的欢悦和痛楚。

公共汽车驶离了车站,向远方奔去,李晓卫本来打算不回首的,因为他知道女朋友会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看不见公共汽车的踪影。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了,果不其然,女朋友还坚持站在风雨中,固執地向这里眺望着……

这时,李晓卫的心恰如被撕了一角的车票一样,撕心裂肺地疼痛着,泪水好几次涌了上来,又让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不想在众人面前流泪。

李晓卫已经够幸福的了。比比马组长,一年才见一回女朋友。比比卢成,一次家里来电话让他回家相亲,他都没回去。后来有了那位当教师的女朋友,也是一年见一回面,即使在网上见面,至多也就半个小时。他父母还急催着他回家结婚,而他看见项目人手不够,就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请假,就这么一直拖着……

海燕之歌

刚听到董海燕的名字时,我一直以为是一位女工。

没想到一见面,竟然是一位山东大汉。在采访他的那天,他刚告别昨天的青葱岁月,度过了三十岁生日。

董海燕,莱阳人,2005年毕业于吉林大学地质勘查技术与工程探专业,2007年到面朝大海的山东省地矿局第三地质矿产勘查院工作。先后是西藏、内蒙古、甘肃等地钻探项目技术负责人。

在第三地质矿产勘查院金川铜镍矿科学钻探ZK2012-01钻机工地上,我看见这样的一幅标语:“争地学研究重大发现,促镍都金川百年辉煌。”

镍都,是甘肃省金昌市的另一个名称,因镍矿储藏量丰富而闻名。镍矿储量规模巨大,仅次于加拿大萨德伯里矿,居世界第二、全国第一位,铜、钴等矿产储量居全国第二位;而金川集团则是当地最大的镍矿集团,千米以上的矿层已经采完。为此,他们提出“再创一个百年镍都”的规划,进行深部勘探,再找一个储量巨大的镍矿。

金川集团下属有两个钻探公司,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就拥有众多钻探专家,但是他们在钻探到960米时就卡了脖子。钻孔出现内斜10度时,一个个便束手无策,没有办法解决。

照这样下去,如何实现百年镍都的梦想?金川集团的领导拍案而起。

钻探公司的负责人们也急得团团转,如果在短时间内突破不了的话,领导再次问责起来,结局就会是另个样子。

两个偌大的钻探公司,有着几十年的钻探历史和辉煌业绩。想当年,曾经无数难关都被逐一攻破,

从成立到昨天,他们都以业内老大的身份雄踞镍都,而如今却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还将要被人拿下。真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更无法面对行业内的伙伴们啊。

面对困境,钻探公司只好放下脸面,四处寻找合作伙伴。他们通过中国地质大学的教授推荐,与山东省地矿局第三地质矿产勘查院钻探公司取得联系,洽谈了合作事宜。

业内的推荐不仅是有理论根据,而且也是有实践根据的。中国地质大学张晓西教授与大陆科钻(SinoProbe)负责人杨经绥研究员的推荐,起源于三院钻探公司与中国地质大学在西藏罗布泊矿产钻探的合作。三院钻探公司以攻克“超深、超斜、超难”的高超技术,为如期顺利完成勘探项目做出了积极的努力,赢得了教授们的肯定和称赞。

2012年4月26日,一阵热烈的鞭炮声在镍都矿区的上空响起,金川科钻开工仪式在温暖的春风中开始了,中科院李廷栋院士和工程院汤中立院士以及中国地调局、金川集团有色金属公司、中国地质大学(武汉)、长安大学的专家、领导以及教授、山东省地矿局的邓度副局长、张敏处长以及三院的常洪华院长、张英传副院长、陈师逊副总工等国内知名地质人士纷纷赶来祝贺。

项目落地,开钻施工,三院的钻探工人们跑前顾后地有序地忙碌着。

这时,镍都钻探公司的专家们便跑来看热闹。那眼神里分明透露着,一场好戏开始了。

在他们眼里,我们在这里钻了二三十年,对这片岩层比对自己的老婆还要熟悉,你们一个个生蹦子,连岩层结构都还没弄清楚,就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从钻机开工到钻探到500米时,这群专家们每天都要来一次,围着取出的岩芯看,绕着机台转。有人说地下很复杂,要注意防斜。

说这话的人是看着董海燕年轻,半分提醒,半分吓唬。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镍都的专家们哪里知道,董海燕在内蒙古与中国黄金合作金矿勘探,三院的13台钻机四个半月创下了21000米的钻探记录,其中超深1300米,超斜42°。还有在辽宁葫芦岛铁矿项目,一台钻机深度达到2000米。

这期间,常院长先后两次在工地与机台一起共餐,传达院里和公司的精神,分管领导张英传副院长也多次前来问候,鼓舞士气。董海燕他们暗下决心,要在镍都打一场漂亮的攻坚战。

当钻机突破1100米时,镍都的专家们吃惊了,不禁大为感叹,纷纷在机台前竖起了大拇指。之后,他们放心地离去,从此,井台旁的热心观众销声匿迹。

面对他们的赞叹,其中的甘苦只有董海燕自己知道。在钻机打到400米时,按要求需要更换泥浆。针对地下复杂的岩层情况,使用新的泥浆肯定会效果好些。但是新泥浆要从北京运来,运程时间长,需要等待,势必影响进度和工期。因此,董海燕想把现在的泥浆浓度调高,代替北京新的泥浆。这样,可以提前半月完工。

而机长和负责项目研究的地質大学的胡教授等技术人员都不同意。他们担心一旦不成功,责任和损失谁来承担?

他们三个便陷入了1∶2的格局。

这时,董海燕一下子感觉自己十分孤单,连续三个晚上都在失眠中熬到天亮。他俩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因为自己从来就没有这样试验过,第一次要用在这个重要的众人关注的钻探上,说心里话,自己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一旦成功的话,将会缩短半月的工期,关键是北京的泥浆也没那么神奇,只是浓度比现在应用的高些。

最后,董海燕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意见。看到董海燕这样,机长和教授妥协了。

采访是看不到过程的,我们看到的是结果。结果是董海燕成功了。

四月底,胡教授因有新的研究项目要暂时离开工地。临行前,他对送行的董海燕他们说,建议大家不要干预董海燕的技术指导,最后还加上了一句,本项目的最终决定权在于你——董海燕!

在我们采访时,项目钻机已钻深度达到1685米,彻底打破了镍都钻探公司老大的神话,山东地矿的形象如雄伟的井塔一样屹立在镍都之上,绽放着地矿三院的魅力。

你见过吐一口唾沫就成冰了吗?

董海燕问我,我摇头。

他说我有过。

他说,那是在零下34℃的内蒙古,那个天,可真叫冷啊。一口唾沫就能够让眼前的天空飘雪。原来的人们都说,吐一口唾沫砸一个窝,看来这话不是忽悠人的,在那里就能实现。

从四月来到内蒙古乌拉特中旗金矿钻探项目工地后,就没穿过衬衣。先是整天秋衣秋裤扛风沙,一天不洗,汗水变成灰水,就顺着大腿一直流到脚跟。在那里四个半月,一件衣服也没洗,不是不想洗,想洗也没法洗,条件不允许。

这个项目工地,汇集着北京、辽宁、宁夏、山东四个省、自治区的钻探施工单位,700多人,加上露天金矿爆破施工工人100多人,共800多人,共用一口5米深的吃水井。够吗?肯定不够。他们打上来的水,就是一桶泥水,在桶里大半天都沉淀不清。

别说喝水,人多了,连去厕所都得排队,由于水土不服,几乎每个人都拉肚子,厕所内就五个蹲位,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啊。

早上五点照样起床,早饭也顾不得吃,就得赶到18公里外的工地,围着13台钻机转一圈,一个上午就过去了。中午饭在钻机旁吃,但没有水,直到晚上11点多才回来。

六月初的一个晚上,都十一点半了,董海燕突然肚子疼痛不止,而且越来越剧烈,疼得他在床上不停地翻滚。

正在歇班的六个机长迅速将他送到了医院,经检查后确诊为肾结石。医生说,主要是饮食无常、饮水少、熬夜加上过度劳累引起的。那一夜,他简直如在烈火里行走一般,三支杜冷丁注射后,都不能缓解疼痛。连续挂了五个吊瓶,还是吃什么吐什么。疼痛,让他从床上滚到地上……

直到第二天上午手术后,疼痛才停止。

医生要求住院,但他下午就去了工地,连药都忘记了按时吃。

因为工地上有许多事等候他去处理。一时想不到,随时就可能有危险发生,就像那天——

他们钻机离露天开采的金矿110米,平时金矿放炮都实行清场,一次都是投放几百吨的炸药。那天,炮响完警戒解除后,他们像往常一样往钻机走去。但没想到的是,一处哑炮突然响起,石头如暴雨一样飞满天空,又如冰雹样密集地砸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把他们都吓呆了,条件反射纷纷躲藏逃窜着。就在这时,一块大石落在一台发电车上,发电车顿时粉身碎骨。所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真是一场虚惊。

第一期工程圆满结束了,但施工单位又把他们单独留下,与他们签约了第二期工程的合同。

北京、辽宁、宁夏的工友们都走了,五米深的水井一下子旺了许多,他们不用再去外面拉水吃了,但在挪动小水泵时,董海燕发现水泵里还有老鼠骨头,老鼠肉是什么时候让他们喝了,谁也不知道了。

董海燕的父亲就是一个很有气节的莱阳汉子,一辈子都在追求纯洁无瑕,做什么都力求完美,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不能耽误工夫。父亲的性格影响了他,自从参加工作后,他就像海燕一样飞翔在天南地北,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完美的飞翔高度。

无论是在省内的海上平台项目、招远玲珑工地、莱州金矿项目、苍山兖州铁矿,还是辽宁鞍山定向钻进、本溪和葫芦岛铁矿,他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无论是在甘肃金昌的镍都,还是在内蒙古和西藏的恶劣环境中,他都打出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攻坚战,为三院钻探赢得了一次又一次掌声。

去年5月,父亲就检查出了肺癌,但妈妈怕他担心,就没有告诉他,只说打个吊瓶就好了。当时,他正在开辟新的工地,每次回来都是晚上11点多了,所以,电话就打得少。

8月30日,家里来电话,让他赶紧回家。虽然再没有多说什么,他也知道是父亲快不行了。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进了车站,赶到家里时已是31日上午十点钟了,他跪在父亲的病床前自责着,泪流满面。

父亲已经不能说话了,但一直拉着他的手,他感觉父亲有话要对自己说。他就一直跪在床前等待着,等待着,但等到最后,父亲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这成为董海燕一生最大的遗憾和愧疚了。

采访完董海燕的第二天上午,我们就要返回济南,他把我们送到机场后,恳请我们多写写院领导对他们的支持,常院长和祝书记一上任就来到西部工地看望他们……

海燕,你这位重情重义的莱阳汉子,在这片高原之上,定会飞得更高更远……

尾声 书者咏叹调

当我敲完最后一个字时,我知道我的文字行程已经结束了。

然而,没有结束的是我依旧奔腾在高原之上的思绪。

不论在新疆,还是在甘肃,每次走进山东地矿项目工地时,我时刻都在接受着心灵的洗礼。就是他们,这群朴实、勤劳、智慧的山东地矿人以惊人的毅力,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克服着难以想象的困难,让山东地矿的地质大旗飘扬在这高原之上,雄立在这大风之中……

每一次采访,我都会为他们的惊险而担心,为他们的成功而激动,为他们的热泪而感动……致使我多日都走不出那大风呼啸飞沙走石地冷天寒的高原帷帐。

我还沉浸在高明波枕头底下那窝红红的鼠仔的幻境里,让我每天睡觉前都不由自主地去检查一下自己的枕头……

我还沉浸在董海燕手握的那台小水泵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把那水喝了?让我每天端起茶杯都不禁要仔细地检查一番……

我还沉浸在丛林中突然斜蹿出挡住去路的毒蛇的狰狞中,常常让我在睡梦中惊醒……

我还沉浸在罗布泊的烈日中、戈壁滩的狂风中、高原上的大雪中,在那些风声雨声雪声声声入耳之时,我不禁还要发出另一个声音——

高明波,你儿子追着飞机跑的时候,你在哪里?

老胡,你媳妇要换灯泡,一个人站在摇晃的板凳上时,你在哪里?

赵海滨,你儿子刚喊出第一声爸爸的时候,你在哪里?

董海燕,你病危的父亲还能说出话来的时候,你在哪里?

还有你们的孩子生病的时候,多想躺在父亲宽大的胸怀里,那时,你们又在哪里?

还有妻子或是恋人疲惫的时候,多想你给她端一碗热汤,那時,你们又在哪里?

高原的大风和飞雪异口同声地告诉我,他们在高原!

在高原上的他们像一群不穿军装的军人一样,实施着“走出去”的战略目标,一年四季驻守在高原之上,迎风沐雪,用青春的汗水和满腔的热血,谱写了一曲曲壮美的山东地矿的大风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