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邦《悬剑》

金格律是省纪委监察室的副主任,突然接到一纸调令,任命他去距离省城一百多公里的地级市担任市纪委书记。

阳春三月,万木复苏。

金格律早晨八点出发,自己驾车从省城去这座城市的高速路,没想到遇到两起事故。金格律就觉得心烦,怎么按喇叭也是跟蜗牛一般地爬。后来,高速交警过来敲他的车玻璃,你没看见有事故吗,你按喇叭有什么用。到了市纪委机关大楼,已经过了中午。在食堂,市委黄书记和市纪委监察室张主任在等他。金格律与市委黄书记不熟悉,他从外省刚调到这里只有一年多,只是在省会议上见过几次面。有次,两个人凑巧在一起吃过饭。偶尔谈过交响乐,都是音乐发烧友,但聊得不很投机,彼此印象还算不错。

张主任过来问他,有什么忌口的吗?金格律说,什么都吃。在一个小饭堂里,他和黄书记面对面坐着聊天,张主任很快就端上来。一个香糟小黄鱼,一个三黄鸡,一盆宋嫂鱼羹,两碗阳春面。张主任客气地走了,只剩下黄书记跟他。金格律吃着,觉得味道相当可口,就随便地对黄书记说,厨子不错。黄书记笑着,因为这个厨子,给你们省纪委写信的不少吧。金格律想起来报到前,他专门做过调研。听信访处的人说,这座城市的市委食堂每月三千块请来一个扬州厨子,专门给市委领导献技太奢华。黄书记说,你的工作你管,我不插手。金格律忙说,那不行,我随时向您汇报。黄书记摇头,你的户口还在省纪委吃皇粮呢。金格律认真地说,大领导特意嘱咐我,要我随时跟您沟通。

黄书记没说话,两个人这么面对面闷吃。快吃完了,有人进来问黄书记,后天,省交响乐团到我们这的演出去不去?黄书记说,去呀,人家建团五十年,再加上新书记又来了。金格律没在意听,黄书记又强调了一遍,才明白新书记指的就是他,有些唐突。那人走了,金格律说,人家热热闹闹的,我一个纪委书记去了是不是扫兴啊。黄书记笑着,纪委书记就不喜欢看演出了吗,听说指挥瑞纳跟你还挺熟悉呢。金格律一愣,您这都知道啊?黄书记抿着嘴说,她到你们省演出还不是你接待的。黄书记说完先走了,金格律觉得香糟小黄鱼好吃,还在津津有味地嚼着。

下午,监察室张主任带金格律到纪委各部门转了一圈,不少处长见了他都很冷淡,但又很客气。金格律很不高兴,回到办公室对张主任说,怎么不太欢迎我啊?张主任坦率地说,主要是对你传闻太多,说你是见谁怀疑谁,一旦怀疑了就捉住人家不放手。金格律不知道这个传闻是怎么炮制出来的,他又不好发作,就告诉张主任,挑一些重要的上访信给我看看。看了一个小时,金格律就累了。大都是匿名,很少有实名。无非是两个主要领导之间下属的互相告状,都朝对方挑毛病下死手,恨不得整死对方才了事。他看到了好几封信状告报社社长关蕊,说她受贿一百四十万,还有利用公款购买高级小轿车。其中有一封是写关蕊和市委黄书记之间的交易,一个是女人的身体,一个是突击的提拔。信中还对突击提拔的关蕊做了个表格,说在十年前关蕊只是一个报社新闻部的记者,六年前提成副主任,五年前提成主任,四年前成了报社副总编,两年前成了总编,一年后就成了社长。提升迅速,靠着黄书记一手运作。令金格律吃惊的是,信的结尾说关蕊六岁闺女是黄书记的,不信可以看她闺女长相,鼻子和眼睛完全是黄书记的风范。金格律让张主任调来关蕊的所有档案,那张老照片让金格律端详了很久。他其实认识关蕊,关蕊和他妻子小雯是大学的闺蜜,后来逐渐减少了来往。但关蕊只要到了省城,有时间就和小雯聊天,晚上一定会拉着金格律请客。金格律觉得关蕊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眼睛里都是故事。关蕊还开玩笑,每次都当着小雯面调戏他,弄得金格律脸红脑涨,小雯也吃吃笑,关蕊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后来,金格律就对小雯不悦地说,你告诉她,我这个人不爱开无聊玩笑,有事说事。小雯生气地批判他,你不懂风情,你就是一根死木头,还总觉得自己是绿色森林!你觉得自己是个浪漫的人,你那浪漫是就没有文化的伪浪漫!

春天是来了,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金格律觉得柳树在悄悄发芽。昨晚一夜之间下了一场雨,金格律推开窗户,见到远处的山顶还一片白色,那是那场大雪在山顶上还在顽强的表现。晚上,小雯突然打来电话,说,你去那当纪委书记,少跟关蕊接触。金格律吃惊,你的闺蜜,怎么倒防备了呢?小雯说,我怕她勾引你。金格律笑了,你不是说我不懂风情吗。小雯说,少废话,我们女人之间的事情你不懂,你要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就劁了你。窗外的雨大起来,雨珠不断敲打着玻璃窗。金格律推开窗户,见不远处的那片小湖被雨水溅起了阵阵涟漪,好像是一片片小鱼儿在嬉戏。

金格律躺在床上睡不着,雨就这么不紧不慢地下着。金格律又开始失眠了,他从另一个省调到这个省的纪委,曾经失眠过一年多。后来小雯带着闺女跟了过来,有了一个家,在小雯的嬉笑怒骂之中慢慢睡着了。小雯曾经警告他,你这个人小心眼儿,要是不注意自己精神的彻底放松,你会得抑郁症的。雨好像大了起来,金格律希望雨能下到自己房间,好清洗着自己,抚摸着自己。这个城市的纪委书记是从中央下挂来的,春节一过就回到了北京。金格律没有想到突然会派自己过来,他从事纪委工作不长,以前一直在公安部门干刑侦。他觉得到了纪委岗位上就开始失眠,体重急剧下降了十几斤。于是,他在恐慌中开始吃安定片,吃多了就感到害怕,怕吃多了容易有依赖性,就想尽各种办法找能治疗失眠的疗法。凡是报纸上刊登能治疗失眠的医院,他都偷偷跑去看看。到了省纪委后接了几个大案,没白天没黑夜地干。他喜欢刑侦,能思考一些问题,顺藤摸瓜,剥茧抽丝,等着鱼上钩,然后可以面对面地较量,那种斗智斗勇的感觉很过瘾。可省纪委办案子与刑侦完全不同,总是不断在反复调查取证,根本见不到本人。一旦见到本人就算双规,任务也结束了。

金格律开始到基层单位调研,但一直没有去报社。那天晚上,他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瑞纳。瑞纳生气地问,我要去你们那演出,你必须来看。金格律笑笑,说,肯定去的。瑞纳说,你不要以为你是纪委书记,纪委书记也要看我的演出。金格律说,我已经拿到票了。瑞纳压低声音,我也请了小雯,她不让我告诉你。金格律一惊,你不要让她来,我刚上任纪委书记老婆就跟来了,影响不好。瑞纳挂断了电话,金格律听到的是手机嘟嘟的忙音。另一个电话是关蕊,说,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是怕我啊,还是躲我啊?金格律说,太忙了。关蕊生气地说,再忙也可以打一个电话吧。金格律笑了,对对,是我的疏忽。关蕊直截了当,是不是看到我的举报信就对我打问号了吧,你好像不是一个容易轻信别人的人。金格律说,我看举报信太多了,好像有些麻木。关蕊说,对我不会麻木吧,抽个时间吃顿饭。金格律犹豫没吭声,关蕊说,我定好了发短信给你,不许叫小雯过来,就我和你。金格律本想拒绝,他知道只要和关蕊单独吃饭,这个消息会立马传播出去,一石激起千层浪。但似乎不等到他拒绝,对方的电话也挂断了,金格律两次被对方挂断电话还是头次。谁接他的电话都会乖乖听完,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声音在发颤。

金格律住在市委招待所的六楼,那里清静,条件比较好。他一般都是深夜才上床,这段时间主要是看书听音乐。他喜欢欧洲古典音乐,尤其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怆》,还有贝多芬的《田园》。肖邦和莫扎特,他喜欢莫扎特。谁都不知道他的钢琴弹奏不错,在上中学时曾经拿过全省的冠军。小雯打来电话,问,你是不是还没睡呢?金格律说,睡了,让你的电话吵醒了。小雯说,去你的吧,关蕊给你打电话了对不对?金格律不会说谎,说,打了。小雯说,你不要跟她吃饭,她就是一个招惹男人的女人。金格律说,你还有别的事吗。小雯气呼呼地说,你知道她前年离婚了吗?金格律说,不知道啊,不一直在闹离婚吗。小雯说,你不是也跟我吵架,动不动就说我讨厌,是不是也不想跟我过了?金格律说,咱能不能休战,我来了几天还没睡一个完整觉呢。小雯叹口气,说,你喝一杯热牛奶,吃几粒我给你带的山西大枣,吃枣能安神。

金格律无法入睡,只得起来看电视。电视里是一群非洲野马在草原上奔驰,草原一望无际,野马也是一眼无边。野马都很健壮,那肌肉在慢镜头中一张一缩,像是饥渴的一张嘴在吮着甘露。有几匹野马因为被什么绊倒,很快后面的野马就把它踩下去。金格律看见倒在地上的野马在呻吟,在顽强地想站起来,刚戳住的腿就被后面气势如虹的野马狠狠压下去。最后镜头往上摇,画面上是被野马群卷起的一股股白烟,与云彩接壤着。他赶紧关掉电视,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深夜两点了。因为他关掉之前,有几条鳄鱼从水面上凶狠地爬出来,要对那些野马下口了,他实在不忍心看那血腥的场面。

三天后,市委召开常委会,通过一批提拔的干部。金格律坐在规定的座位上,在黄书记的正对面。金格律告诫自己不说话,尽管按照有关要求,通过的提拔干部要经过金格律的签字,也就是得到市纪委的认可。金格律的沉默让大家都有点紧张,黄书记不断地鼓励他,你虽然刚来,但要提拔的干部材料你都看过,该说还说。金格律笑着,我不能瞎说。当念到尚铃准备提拔市外事办主任时,金格律脑子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在省纪委备课阶段,他发现一个并不怎么重要的材料。去年,省电视台副台长被收审,原因是他利用建造演播厅,受贿了工程队一百多万,然后给他岳父岳母买房子。而他老婆正是尚铃。可后来在他双规期间调查时,这位副台长坚决否认,说已经跟尚铃离婚,房子是给他自己买的。金格律还清楚地记得材料中说明副台长当时很激动,理直气壮地说,我给电视台每年赚三个多亿,我拿出一百多万给自己买套房子不算罪过吧。后来,金格律找了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相关领导,相关领导回忆,他确实对这个副台长拍了桌子,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谁给你的权利,那是党。没权力你屁也不是,我去当副台长比你赚的还多!金格律脑子一直在急剧地旋转,他这个人较真,还跟底下熟悉的人再次调查,说这个副台长没与尚铃离婚,都是尚铃给他出的主意,好让她金蝉脱壳,逼着副台长拿钱给岳父岳母买房子,背后始作俑者就是尚铃。后来,金格律跟进调查,证明两个人确实离婚了,日期也对。

金格律没说话,他琢磨要不要在常委会上提出来。如果自己掌握得不准确,会不会耽误或者误会了一个要准备提拔的干部。他记得自己后来问过省电视台一个熟人,熟人肯定地对他说,是尚铃暗中做了手脚。尚铃中学同学就是民政局的局长。金格律不死心,又继续调查了许久,还给监狱长打了电话,问他发现没有发现尚铃去探过监,有什么蛛丝马迹一定要告诉他。没几天,监狱长就告诉他,尚铃从不探监,据被关在与副台长同一号里的人汇报,副台长半夜曾经哭醒,然后自言自语说起尚铃,那是他最思念的老婆。这个同号人问,你不是离婚了吗?副台长戳着同号人的鼻子喊着,那是假的,不许你王八蛋胡说,她尚铃永远是我老婆!说完,他就在一张报纸上写尚铃,写了满满一张。凌晨,他好像知道自己的莽撞,连忙撕掉了报纸,警告同号人不许胡说八道。

金格律突然发言,说尚铃先不能提拔,人品有问题。她有可能是假离婚,与前夫隐瞒串通。黄书记一愣,问,你有证据吗?金格律看了看四周的眼睛,说,有一部分,但不能当众宣布。会上沉默了好久,直到黄书记叹口气说,现在外事办一直是尚铃主持工作,尚铃做了八年的副主任也不容易。这几年外事活动都是她安排,包括开发区的对外贸易。这次提出人品问题,又有证据说她是假离婚,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主管外事办的副市长插话,说,应该让金格律跟尚铃谈话,明确说出原因,不要让尚铃去猜测。我对尚铃比较了解,对她的前夫也很熟悉。我曾经亲耳听过她前夫跟我说过怎么与尚铃离婚的过程,说尚铃有外遇,让他戴了绿帽子。他恨尚铃恨得简直是咬牙切齿,说这辈子做鬼也要把尚铃活活掐死。我觉得尚铃假离婚的可能性不大,或许有人在编排尚铃。金格律吃惊地看着这位副市长,那么尚铃有没有外遇呢。副市长笑了,这就说不清楚了,传言太多,可信又不可信。金格律不好追问,负责人事和组织的董副书记皱着眉头,不满地问金格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事先不对我们打个招呼呢。事先说了就不上会了,避免了很多麻烦。金格律知道自己跳入一个坑,不是别人推的,是自己奋不顾身主动跳,坑有多深不晓得,只是感觉身子还在往下沉。金格律陡然站起来,说,是在省纪委先看的有关材料,当会上说到尚铃的名字,让我突然想起了她前夫这件受贿案子可能会跟她有所牵扯。黄书记意味深长,这个突然不行啊,决策者就怕突然,必须都得事先想好一切。金格律终于觉得被拽到了坑底,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做了就从来不后悔,从不惧怕什么。他看看四周,一字一句地说,咱们在座常委很多时候都会遇到突然,突然不是艺术的灵感,是敢于负责任。我认为尚铃暂且不具备提拔条件,我坚持认为是人品的问题。董副书记不冷不热地问金格律,你以前见过尚铃本人吗?金格律摇头回应,没见过,但我掌握了事实。董副书记绷着脸再问,省纪委知道你掌握的事实吗。金格律觉得这就是在审问他,对这种语气很熟悉,因为他就是经常这么问别人的。金格律看着董副书记那张飘逸的脸,他知道董副书记在副书记位置上做了七年,一直在寻找机会上升。金格律坦然地笑了笑,当然,我当然把掌握的事实汇报给省纪委主要领导。他确实跟省纪委副书记请示过,副书记说,你去了以后,暂时先放尚铃一马,继续不动声色地跟踪,只要有了结果你就可以处理。董副书记问,那为什么省纪委没有给我们明确意见?金格律等着这句话落地就接上,对一些干部的处理,省纪委一向很慎重,即便掌握了一些,也要不断去核实。我们不能轻易就对谁说什么,但要说了就已经到了最后核实后的阶段。

会散了,也该到中午吃饭时间了。

在食堂,金格律独自在桌子上吃饭,觉得很冷清。黄书记端着饭碗子径直过来,从自己饭碗里夹住一个肉丸子给了他,我得减肥了。金格律拣过来就吃了,黄书记笑着说,我知道你当过公安局刑侦队的队长,相比那时你很威风。金格律不知道黄书记要做什么,就觉得肉丸子还真香,市委食堂确实有好厨子。他对黄书记说,咱们开会保密怎么样?黄书记摇头说,不算多好,都是性情中人。金格律说,董副书记跟尚铃关系不错,肯定不过半个小时她就知道了,但她未必知道的是真相。黄书记愕然的,不会这么快吧。金格律继续说着,两人关系暧昧呀。黄书记不高兴了,说,你这就不对了,这事怎么能说清楚呢。金格律对黄书记说,你看看尚铃的脚放在哪了?黄书记四下找了找,看见董副书记和几个人吃饭,旁边有尚铃。再往下仔细看,见在众多的腿中,尚铃一只脚悄悄放在董副书记脚面上,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黄书记感叹金格律的敏锐,他问,你怎么能看到呢。金格律笑了,桌面上道貌岸然,桌底下串通一气,我见多了。

夕阳的颜色像是一摊处女血,又像是初升的太阳,红艳艳,纯洁得没有任何瑕疵。

好像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金格律接到一个没有署名的短信,上边写着一句话,这边开始下雨了,淋湿了我的头发。金格律知道这是关蕊发来的,他想回复才发现对方是私人电话名义,无法收到。关蕊就是这种调侃诗意的语言风格,小雯嘲笑关蕊酸得超过山西老醋。金格律下班回到宿舍,觉得空荡荡的。在这座城市,他没有多少朋友。他从外省突然调过来就觉得像是一只掉队的大雁,自己飞到一片没有水波的地方。他记得小雯带着闺女从外省追随着过来,小雯是地方银行的高管,舍得自己钟情的岗位工作让他也心热。晚上,金格律把小雯横在硕大的床上,一枚滚烫的嘴唇堵在上面,天与地接触,月和星碰撞。他疯狂地抚摸着小雯,手触到小雯光滑的脊梁。他激动地大声喊着,这是我们的新家,我高兴了就喊。小雯挣扎着,说,你不能不喊,你做爱时总这么喊,我忍受不了。金格律只得闷着做爱,小雯也不配合。金格律的高潮没有到来就结束了。很多次就这么结束的,金格律觉得很是扫兴。只要金格律结束了,小雯就高兴了,她用手抚摸着金格律每一根肋骨,像是在弹钢琴。金格律哪次都问,你怎么对这个事这么淡漠啊?哪次小雯都笑笑,说,我觉得脏兮兮的,可能我是洁癖……

金格律跑到卫生间方便,看见马桶很久没擦了。宿舍里很安静,金格律走出卫生间,除了地板上乱糟糟的,房间还到处挂着他的衣服,像个被遗弃的仓库。他肚子确实是饿了,想到外边吃,又不愿意再劳身费心。窗外彻底黑了,他犹豫半天才给小雯打个电话,问,你是要到我这来吗?小雯慢悠悠地说,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去啊?金格律说,我刚来,待久了你再来好不好啊。小雯温柔地问,是谁告诉你我去的消息呢,是不是一个漂亮女人啊。金格律惶惶的,他闹不清楚瑞纳和小雯怎么会纠结在一起,便支吾着,你就是爱瞎猜。小雯说,你是纪委书记,所有人都盯着你。你还是小心为好,别折在女人身上!

转天晚上,金格律走进音乐厅,在贵宾席上黄书记坐在中间,旁边竟然是小雯。黄书记与小雯谈笑风生,他见金格律过来让到他身边,说,才知道你爱人也是音乐发烧友。金格律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吃惊,故意轻松地说,她就是爱热闹。小雯吃吃笑着,说,感谢黄书记能给这么一个机会,我就是喜欢欣赏交响乐,今晚又演奏我先生特别喜欢的柴可夫斯基的《悲怆》。黄书记起身迎接电视台的台长,说是要直播,不能马虎。金格律急切地问小雯,你怎么真来了?小雯说,是黄书记特意约我的。金格律不满地问,你没看见全场人都看着你?小雯说,看见了,不都议论纪委书记妻子是美丽女人。金格律不快,他觉得黄书记似乎在搞什么,搞什么也不知道。黄书记寒暄完了回到座位上,跟小雯说,你应该和交响乐团瑞纳团长见见面。小雯说,我是她粉丝呢。这时,关蕊嘻嘻哈哈走进来和小雯拥抱,两个人低语,总是有笑声。黄书记对金格律说,我刚知道你爱人和关蕊是老同学,真是无巧不成书。两个女人就是热闹,应该让瑞纳也过来,三个女人就一台戏了。黄书记眼睛一亮,指着走来的瑞纳说,人就是不能说,说谁谁到。瑞纳款款走过来露出满脸的笑靥,金格律觉得她妆化得很得体,透着一种难以诠释的优雅。脸上的皮肤仿佛洗过水,那么干净而清纯,尤其是眼睛黑白分明,溢出自信和融合。小雯过来喊着,咱们三个人必须合影,难得机会。

下半场,金格律看见瑞纳上台,那么飘逸和自如。他想起瑞纳带着交响乐团去演出,他负责接待,金格律请教欧洲古典音乐得到了满足。这时,黄书记在旁边对金格律说,看到写我和关蕊的举报信了吗?金格律点头,黄书记递过嘴,说,她的女儿是我的,你信吗?金格律说,匿名信,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黄书记叹口气说,我真希望那是我的,但不是。台上演奏完了第一乐章,黄书记站起来鼓掌,大家也随即站起来。金格律突然看了一双眼睛,在灰暗中闪着亮光,是尚铃的。他定睛过去,这双眼睛又陡地灭掉了,淹没在一群眼睛中间。他仔细找了找,看到在领导席上的董副书记,他在那看着小雯,眼神捉摸不定。金格律隐约有些不安,他很少这样恍惚。

黄书记安排金格律去报社讲廉政党课,一早,金格律开车去了。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金格律觉得自己来了的这段时间就没有停。金格律心情也不能平静下来,他想起小雯看完演出去了自己宿舍,本想要与她亲热,可被小雯拒绝了,说在这里做爱总想着你是纪委书记。当晚就开车回省城,她责问金格律,这个城市距离省城一百多公里,你为什么下班不回家?金格律说,我是纪委书记,我就要像钉子楔在这里,让人感受到压力。小雯没说话亲吻了金格律,摇头走了。金格律为这堂课做了充分准备,走上讲台,他意外看见董副书记也在底下坐着,拿着个小本本认真记着。金格律看见会议室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上面画着一只虎在奋力上山。金格律讲,上山虎,说明老虎吃完了要回到山上休息,所以它的眼神不是虎视眈眈,而是有了几分满足和惬意。如果要是下山虎,说明虎要到山下掠夺和捕杀,眼神里都是贪婪和血腥。腐败的人就是下山虎,看哪都想吃到肉。关蕊问,我家有幅画,是下山虎,可是却回头向山上张望。下边的人在笑,金格律说,你回家看,那眼神里一定是温馨的,因为下山虎要给山上的虎犊子找食,而不是为自己。关蕊激动地说,真是的,我看着就不像虎的眼神。有人鼓掌,金格律就知道这堂课能讲了。

讲完了课,金格律再找董副书记不见身影,他问关蕊,董副书记怎么过来听课,他跟你说了吗?关蕊说,昨晚说了,他是分管组织和宣传,也管报社,没什么不对的吧。金格律再问,他以前听过谁谁讲课吗?关蕊说,没有,你是第一个。金格律点点头,他觉得奇怪,董副书记怎么也应该过来打个招呼吧。关蕊说,留下来吃饭。金格律笑了,还是回去吃吧。关蕊说,纪委书记也要吃饭,就在报社对面的小西餐厅。金格律说,那个地方太小资。关蕊不快地说,你那是无知,这是个浪漫的地方。我和黄书记都在那吃过,刚才黄书记还打电话让我带你到那吃,你就是得了职业病!

两个人找个靠窗户的座位。关蕊先发制人,问,你是不是认为我真的会有问题?金格律说,我需要证实,因为这些举报信的内容有实有虚,文笔风格也不同,猜出是几个人写的。关蕊惊讶地看着金格律,你不相信我,你就相信你调查出来的吗?金格律喝了口红菜汤甜甜腻腻,他看见进来一个女人牵着狗,穿着很时髦,旁边有个男人,那男人的衣领子很高,遮盖住半张脸。关蕊说,我找你不是为了印证我什么,我就觉得咱们是朋友,我想说说自己的苦闷。我的闺女最近被我前夫送过来,死活说不是他的,说是我跟黄书记的。金格律问,这好办,做医学鉴定啊。关蕊说,你说话总是这么损,这就是给我和黄书记泼脏水造谣言,我到医院做和不做都会是一个效果。金格律看见那男人拽着那女人去一个僻静处,高靠椅就淹没了两个人,而女人的狗却在明显处不安分地徘徊。金格律问服务员有茶吗?服务员说,有红茶。关蕊说,这是亵渎我,当初法院判离婚的时候,把孩子判给了他,他就一百个不乐意。现在就借着谣言把孩子推给我,太卑鄙了。金格律静静听着没插话,让关蕊这么倾诉着。

走出西餐店,他开车回市纪委,回头朝僻静处认真看了看,那女人和那男人竟然是尚铃和董副书记。他觉得两人在预谋什么,董副书记有背景,跟不少省领导有交情。临来时省纪委大领导曾经提醒过他,黄书记这人谣传多,但人不错。你要警惕董副书记,他出手就很毒。我们找不到他的缝隙。他不贪财,很多线索说他风流成性。当时金格律就纳闷地问,那怎么能提拔为市委副书记呢?大领导回答很简单,纪委办案子就是要铁的证据,要不折不扣执行国家法律和党规。在车上,金格律接到关蕊电话,她说前夫打来电话,要上法院重新申诉。金格律不好回答,他听见关蕊在哭泣。金格律的心在沉,黄书记安排他到报社讲课是有想法的,是希望他能解决关蕊的个人问题,还有抹平这个感情皱褶。可究竟怎么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金格律觉得两手空空。

雨停了,露出一缕霞光。

没过多久,又开始刮风,那缕霞光迅速被风吹跑。

金格律刚回到办公室,黄书记打来电话让他立即去一趟。金格律马上知道,有人内线告诉黄书记,他跟关蕊吃了饭,甚至点了什么菜,说了多长时间。金格律边走边想,敲开门已经看到黄书记站在门口。黄书记问,听说上午廉政课讲得很精彩?金格律笑着,您还听到了别的吧?黄书记笑了,说,我找你不是问你别的,尚铃找了我,态度很强硬,要求你提供出证据。金格律坐在沙发上,问,您这有什么好茶吗?黄书记说,你喝普洱吗?金格律说,喝啊。两个人还没怎么喝,董副书记进来。金格律看着怒气冲冲的董副书记,想着他要说的第一句话,结果,跟他想的完全一致。董副书记激动地说,两位都在这呢,我跟尚铃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哪次外事活动都是她张罗,所以接触多了一些。但我从来没有跟尚铃说过任何违反组织行为的话,她怎么知道的,或者说谁跟她说的,你们要调查,还给我一个清白!黄书记和蔼地问,谁说你什么了?董副书记恼火地,现在市委机关议论还少啊,我怎么总背着黑锅呢!黄书记说,尚铃确实找我,要我提供她假离婚的证据。董副书记冲着金格律说,那你就给她提供出来,她不服可以通过法律解决。金格律抿了一口普洱,觉得冲嗓子就问,如果我们拿出证据,她是假离婚,欺骗组织,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她?董副书记说,好啊,先别说怎么处理,有了证据,就能削了她嚣张的气焰。如果没有证据,就是捕风捉影,我们就都被动了。

金格律觉得董副书记的话句句都是刀,而且是风声鹤唳的气氛。有电话打进来,黄书记接过来,好像是省里领导打来的,因为说话语气毕恭毕敬的。两个人要走,黄书记示意都别动。放下电话,黄书记对两个人说,尚铃已经去了省纪委,刚才是书记的电话,说,金格律不同意尚铃提拔,是他个人意见不代表省纪委。另外,尚铃也不是像她说的那么磊落。董副书记在瞬间喘了口气,金格律说,我是省纪委派驻的,但我没说具体什么都代表省纪委。如果尚铃的提拔给你们带来这么大压力,好,我给你们提供证据。如果证据确凿,那尚铃就完全把自己带到一个悬崖上。她不是给我叫板,她是给咱们市委施加压力。什么是人品,那就是正直的约束力,而且能折射到自己的所有言行。她要是颠倒黑白,拿着不是当理说,在原则问题上跟上级组织搏击,组织绝不能饶恕!说完,金格律关门走了。他在门口故意停留了片刻,听到里边董副书记跟黄书记喊着,他凭什么就把尚铃拿下来,我们就那么乖乖地听从他的摆布。尚铃跟着我们兢兢业业地干,我们却把她撂倒旱地扬长而去。黄书记说,你能保证你跟尚铃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董副书记说,我是市委副书记,我说话是有原则的。黄书记严肃地说,你这次那么积极为尚铃说话,不觉得反常吗。董副书记诧异地,您什么意思?金格律不再听走了,他看见自己的手在抖动,一抖动就意味情绪将会失去控制。

就在金格律忙着调查尚铃案子的同时,接到了好几封举报关蕊受贿的案件,具体内容很是详细。说因为要大修报社大楼,整个工程需要四千六百万。关蕊作为报社社长,收了建筑工程队的一箱子白酒,时间是在哪年哪月哪日哪时,地点是关蕊的家。还没有容得金格律介入核查,这消息就轰动报社,几分钟就像感冒一样传染开来,到处都是咳嗽声。很多热衷官场学的人分析过她,把关蕊研究底掉。后来,分析出关蕊舅舅是酒厂的厂长,后来有人通过网上做了人肉搜索,这家酒厂也就是四十多人,酒的营销只限于在省城周围的几个县。金格律琢磨,是谁在背后运作了她呢,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分析半天,除了黄书记以外,没有人觉得关蕊再跟哪个领导很近。他带着张主任跟黄书记做了简单汇报,黄书记说,关蕊收了建筑工程队一箱子白酒就被这么举报,太幼稚可笑了。黄书记问,这箱子白酒价值多少钱呢?张主任说,据我们调查所知,白酒确实是关蕊舅舅厂子出的,一瓶子才四十块钱,一箱子二十瓶,充其量才八百块。黄书记说,省审计厅对报社工程已经做了全面审计,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现在对关蕊的举报都系列化了,涉及了我。本来以为不理睬就过去了,现在风声又来,说她受贿一箱子白酒。报社的人好像都知道关蕊有背景,一个很大很深的背景,那就是我啊。金格律说,我隐约觉得这里的事情不那么简单,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金格律说完就要走,黄书记问,尚铃的事情查得怎么样?金格律说,我会尽快的,但毕竟有一个时间。

两个小时后,关蕊走进了市纪委的大门,跟她谈话的是金格律和张主任。从关蕊走进市纪委大门后,不少人都好奇谁在告发关蕊,马上有人猜测是尚铃。因为尚铃和关蕊关系不和,因为报社到德国法兰克福有个交流活动,那次两个闹了口角,不少人都看见她们彼此说狠口。后来尚铃拍了桌子,说你是社长也要听的,别以为有人向着你就为所欲为。关蕊也不示弱,说,我也知道有谁给你背后撑腰。我不怕,我是社长,我不想让谁插手去法兰克福的事情。后来有知情人知道那次去法兰克福,关蕊要往里边塞进十几个人。关蕊还没从市纪委大门走出来,尚铃就在外事办长廊大声宣布,要是我告发关蕊,出门被汽车撞死,被雷活活劈死,叫泥石流埋死。没人说话了,黄书记知道打电话找到尚铃,生气地批评,用着这么咒自己吗?即便是你告发的也是对的。尚铃马上火了,她第一次跟黄书记这么犯脾气,我不想做这么下流肮脏的勾当,一箱子破白酒就告发,这是弱者干的,与我这么高智商人挨不上。尚铃一句弱者干的,外事办的和报社的就更有兴趣,谁是这个弱者。那么谁又是传播出来的第一人呢。看见尚铃那张窦娥般的脸,就没人再好意思猜了。中午吃饭,往往是领导之间碰事的最佳机会,黄书记问董副书记,你怎么看这个件事?董副书记语重心长,一个小事引得这么多人传言,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怎么好事没人传,值得我们深思啊。黄书记继续说,我是问你怎么看关蕊接受一箱子白酒的事情?董副书记说,不能抱怨举报人,一箱子白酒不算什么,充其量也就七八百块钱,但接受了也不对,我们该处理就得处理!黄书记点点头问道,你说怎么处理呢?董副书记说,我还没有想好,这要看下面还有什么。黄书记好奇地问,还会有什么呢?董副书记笑了,这要看金书记的动作了。

金格律把关蕊叫到自己办公室,让张主任把门关上,严肃地说,建筑工程队为什么会给你送一箱子白酒?关蕊知道真正大审开始,金格律把门关上就是一个前奏曲。关蕊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大修报社大楼,过去老的前脸要拆。这个项目对我核准的是应该朝后挪七米,我算算五米就合乎标准了,所以建筑工程队感谢我。朝后少挪的这两米,他们能节省下四百多万。当初招标的时候,我没有接受任何好处,只是把这支建筑工程队介绍过去。报社跟这个建筑队合作不少,比如宿舍楼的重新修缮,业绩还不错。中标后,这支建筑工程队知道我总应酬客人,就给我送了一箱子白酒。我没收,他们就给放到了社长办公室。后来我把酒钱给他们结清了,按照出厂价应该是五百三十七块。金格律看着关蕊,就这么多?关蕊说,你可以查,问问建筑工程队就知道了。我还让他们留了字据,这个字据我让报社财务留下了。金格律盯着关蕊,当时建筑工程队给你送这箱子白酒都谁在场,谁送给你的?关蕊说,白队长啊,晚上送到我家里了,当时就我一个人。金格律说,除了你就是这个白队长。关蕊肯定地说,对。金格律想了想,你还把白队长给你送白酒的事说给别人听了吗,比如什么时候送的,送到哪了?关蕊看着金格律,知道金格律这话里有话,他那双眼睛里都渗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关蕊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人知道,转天我就让手下到我家拿走那箱白酒。金格律追问,你跟手下怎么说的还记得吗?关蕊说,就是说到我家搬来一箱子白酒,你们留着应酬时喝。后来手下告诉我应酬上不了这低劣的酒,只能自己留着喝了。金格律问,现在这箱子酒还在吗?关蕊笑了说,还在,那天我还看见在墙脚,都说是劣质酒,喝了容易伤肝。金格律不说话,张主任也停下记录,他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问关蕊,查你觉得委屈吗?关蕊说,委屈呀,每年春节下面都送来酒啊烟啊水果啊,随便在谁的办公桌翻一翻,就会有茅台五粮液,谁翻到了随便拿走,没人阻拦你。因为报社对外联系比较多,我对请客把得严,于是就开始送礼走关系呗。

金格律问,你为建筑工程队节省四百多万,他们只你送一箱子低劣白酒吗?关蕊说,我没觉得怎么样啊,以前跟他们合作过,也没有送过像样的东西,无非就是吃顿饭。他们是从安徽来的,挣点儿钱也不容易。金格律从桌子后边走过来,坐在了关蕊身边,问,你说的这些有人会相信吗。关蕊笑了,说,人家建筑队就挣这么几个钱,唯一能表达的就是送这么一箱子白酒。金格律忽然问,他们为什么要送你舅舅厂出的白酒,这有什么瓜葛呢?关蕊愣了愣,嗫嚅着回答,可也是,我当时也没有琢磨出来,后来我还想,可能送我舅舅出的酒,我会收下。金格律说,他们怎么知道你舅舅是酒厂老板呢。关蕊怔了,说,可能我舅舅也是安徽人,他们有一种老乡情感。金格律说,你舅舅认识这个白队长吗?关蕊说,认识,我们坐在一起吃过饭,当时我不愿意去,后来还是舅舅劝我去的。我去了一会就走了,舅舅跟白队长他们继续喝。金格律问,你舅舅跟你说过白队长给他什么好处吗?关蕊说,没有,舅舅这个人耿直,不是自己的绝对不收,他还嘱咐我,说心干净了,手就干净了。金格律又不说话了,张主任也没有找到话茬,空气再次凝固。张主任觉得金格律不好猜透,他就是表面上和蔼的人,一旦进入角色就变得深不可测。

关蕊的手机响,她看了看金格律,金格律说,你接吧。关蕊接电话,口气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说,孩子送到我父母那了,你给孩子的生活费不能少。你是她父亲,还想给孩子省吗。关蕊越说越激动,噌地站起来,我什么也不怕,你少威胁我。我知道早有一个人等着你了,我放马了,你还想怎么样啊。我有多少钱跟你没有关系,那是我的!说着关蕊把手机关掉,然后喘着粗气,她看着金格律下意识地说,这男人怎么能跟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就瞎了眼呢!说完,她感觉自己情绪不对,又重新坐着沉默。金格律停顿了片刻,问,建筑工程队给你那一箱子白酒里,你就没看见有别的吗?关蕊一激灵,问,什么意思?金格律说,我没什么意思,就是问你没看见别的吗?关蕊说,那箱子我就没打开,白队长还让我打开,说你看看。我说不看了,不就是酒吗。白队长说,最好还是我走了以后打开看看。关蕊说到这拍着脑袋说,是不是他们在箱子里放了什么。金格律说,你给报社打电话,让他们现在打开看看,有没有别的。张主任觉得金格律好像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运筹帷幄。他在想金格律怎么知道箱子里会有别的呢,是事先掌握的,还是现场才想到呢。金格律看了一眼张主任,说,你把我们这些话都记录下来,愣神干什么!

关蕊的电话打过去,没几分钟,那头传来了消息,说将那箱子白酒全都撕开,在里边仔细找,最后在箱子角看见一个裹着白纸的东西,拆开是一张建行的银行卡,后面写有密码的数字,关蕊对那头人说,你们拿着卡到报社门口的建行查查,多少钱,迅速告诉我。金格律走到书柜前翻着书,似乎在等着。他听见有人敲门,张主任打开门见是董副书记,就客气地说,现在正处理事情。董副书记嗯嗯了几声就走了,金格律瞬间看见他的一双眼神。金格律放下书,对懵懵懂懂的关蕊问,知道肖邦的心脏在哪吗?关蕊对这句问话有些发苶,说,在波兰华沙的一座教堂里。金格律说,你去过?关蕊说,我听说过但没有去过。金格律说,我去过这个叫圣十字的教堂,站在肖邦心脏前。他是肺结核在巴黎去世的,享年39岁。关蕊问,肖邦的心脏在哪放着呢?金格律说,肖邦的心脏就放在一根柱子里,上面有说明。肖邦生前几次想动身回到祖国,可每次都没有成行,因为华沙政治空气很不好,回去就有可能深陷漩涡不能自拔。肖邦去世前反复叮嘱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姐姐,反对派政府是不会让我的遗体回去,但我人回不去祖国,你一定要把我的心脏运回华沙。他姐姐悄悄地把他的心脏运回华沙,然后密封在圣十字教堂的这跟柱子里。关蕊问,为什么选择这座教堂呢?金格律说,这座教堂肖邦曾经在里边居住过,他喜欢这里的氛围。我当时站在柱子跟前很久,想着肖邦。张主任觉得很新奇,因为他跟过几个纪委书记谈话,没有像金格律这样居然谈到了肖邦,而且这么侃侃而谈。很快,那边电话打过来说,查了,建行卡里有四十五万。关蕊生气地问,你现在就把卡送到金书记这里来。金格律的心释放出来,他对关蕊说,不用给我,直接退给白队长就行了。关蕊喊着,他这是犯罪!金格律笑了笑,他事先找过白队长,问过这件事。白队长坚持说只送了一箱子白酒,没有送别的。可是金格律当时就觉得他在撒谎,尽管他一直在证明关蕊清白,一定有坏人参与。我要是查出来一定严办了他,他在诋毁关蕊社长,也是在诋毁我!

关蕊从金格律办公室出来,在市纪委的走廊上走着,一些人盯着她的后背,关蕊照常昂头走着,只是不跟大家打招呼。因为市纪委和市委是一个大楼,快出大门时,见到董副书记在那站着,器宇轩昂的样子。董副书记问关蕊,金书记给你说什么了?关蕊笑了笑,他不让我告诉你。董副书记吃了闭门羹,知道关蕊是开玩笑但也很不痛快,他对关蕊发牢骚,就一箱子白酒,这么兴师动众地给你谈话吗?太过分了吧。关蕊说,他对我要求严格是对的。董副书记说,弄你一个小蚊子拍拍,有意思吗?再说,你是一个女士不喝酒,喝那农村建筑队的酒能咽下肚吗。还有,你也是糊涂,那一箱子白酒你能收吗,你真是太大意,那就是个坑啊。关蕊对滔滔不绝的董副书记说,对不起书记,我去卫生间就不跟您闲聊了。

转天上午,关蕊把那张四十五万的卡扔在白队长面前,怒吼着,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犯罪,也让我犯罪知道吗!白队长哭丧着脸,接过卡说,其实就是表示感谢,你对我们帮助这么大。我们赚了钱,也不能亏了你,农村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关蕊说,你这叫作行贿懂吗,四十五万就得判你小子几年。你去市纪委亲自跟金书记说,听从他的发落。白队长哭丧着脸,说,他前天找过我。关蕊一怔,你告诉他卡的事情了?白队长说,我没有说。关蕊问,他怎么知道箱子里会有别的东西?白队长说,我就说没有,就一箱子白酒。关蕊心头一热,知道这是金格律对她的信任,他的智慧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他。关蕊瘫在那里,她对白队长喃喃着,你送我白酒的事情或者说四十五万卡的事情告诉过谁?白队长说,没有,只有我自己安排,我不这么傻。关蕊问,那谁给你办理的银行卡呢?白队长拍着胸脯说,都是我一个人办的。

金格律要回家拿一些换洗衣服,按规矩给黄书记发了一个短信,那边回复嗯。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小雯不高兴了,家真成了你的旅馆,我就是你服务员。你知道我跟你来这里损失了多少钱?金格律问,多少?小雯悻悻的,这里银行比咱们那差好几千呢。金格律很烦躁,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雯说,你还不高兴,你拿走这些换洗衣服谁给你洗啊,是我知道吗?我在银行是高管,我伺候过谁呢。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打进来,对方说,是金书记的家吧?金格律问,你是谁呀?对方问,知道关蕊吗?金格律沉默,对方说,关蕊作为报社社长受贿四十五万,是不是该双规了。你再查查她的小轿车二十四万,丰田凯美瑞。金格律不说话,一般都等对方说完。对方停顿,问金格律是不是听着呢。金格律说,一直听。对方说,他跟黄书记上床,心甘情愿当情人已经四年多了。金格律问,你有证据吗。对方嘿嘿笑着,你就查,一查就有了。说完,对方把线挂断了。金格律按照对方电话号码打过去,才发现对方来是未知号码。

小雯洗完碗就洗澡,两个小时后才出来。金格律看见小雯穿了一件黑色的睡袍,显得上身鼓囊囊的。金格律说过,他不喜欢看小雯穿黑色衣服,她皮肤黑,服装再黑,人就成了焦炭。小雯那次大喊大闹,说,嫌弃我黑,就不要跟我上床呀。金格律不悦地,你能不能不用这么粗俗语言。小雯说,我把好的语言都放在银行了,剩下的都给你留着。两个人就是这么吵架,后来金格律觉得自己太较真了,他研究自己在官场上这么不得意,有两个不足。一个是没有政治背景,没有进入哪个权力圈。再就是娶了一个让自己情怀堕落的女人,使自己缺少一个文化意境。金格律有些困了,还是强打精神写了一个关于关蕊所谓受贿的报告,请黄书记签字在常委班子中传阅。他写完了,觉得有些疲惫,几天来的精神高度紧张,一旦缓下来就想睡觉。

夜深了,月弯如钩。

小雯走过来,看见金格律写完了正靠在沙发上休息,说,我总希望有一天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在房间熨烫一条你喜欢穿的裤子。你在家擦地,然后擦窗户。金格律越发困倦了,他前天还马不停蹄地到处跑,一个副市长到意大利米兰签合同,应该只允许一地,他却不经请示拐弯去了瑞士卢加诺待了两天,其实是看望他喜欢的一个女人。金格律叫鬼了,觉得最近怎么都跟女人有关系。小雯喊了一嗓子,金格律惊醒过来。小雯生气了,你听我说了吗,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自己的生活,你就是想你的工作,你他妈就是混蛋!金格律不喜欢小雯骂街,说你一个银行高管怎么这样不懂文明。小雯说,就你这没情趣的男人,没女人喜欢你。你真应该不要干纪委书记了,再干下去就成植物人了。金格律不悦地说,你怎么这么糟践我。小雯说,你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生活,男人要是没情趣了就等于自杀。小雯要走被金格律一手扯住后就揽在床上,小雯挣扎,我告你强奸我!金格律把小雯按倒在身底下,他听见小雯幸福的呻吟。

天还没有大亮,金格律开车回来,高速路畅快许多。他想,生活也许就像这条高速公路一样需要顺从、包容、规则。如果超越了生活的规则,留下的只有拥堵,堵心、堵命运。他回来后就接到监狱长电话,说,你托我的事情有了进展,那个副台长精神快崩溃了,天天喊着尚铃名字。金格律问,我能不能跟他谈谈?监狱长为难了,你得跟监狱局吴局长请示,我做不了主。金格律回到市纪委正赶上吃早点,张主任端着豆浆走过来坐下,说,省纪委给我来电,说接了你不少举报信。金格律皱着眉头,怎么不直接对我说呀,是匿名的吧?张主任说,主要是不好听,省纪委怕你别扭。金格律说,我想去监狱提那个电视台的副台长,是不是跟监狱局打个招呼?只有见面才有证据,我不能让有些人就这么猖狂,这事你联系。张主任应着要走被金格律叫住,问,说我什么难听的话?张主任嗫嚅着,说你和黄书记争风吃醋抢一个女人,说你和关蕊在西餐厅拉拉扯扯,说你纪委书记为关蕊保驾护航。金格律扑哧笑了,真能编故事呀。

金格律准备跟黄书记打个招呼,迎面碰见省发改委的贾主任和黄书记走过来。贾主任笑呵呵地说,现在是不是谁见你都得躲着?金格律也笑了,然后跟黄书记低语了几句。黄书记担心地问,你有把握吗?金格律说,我做不到十分有把握,但有六七成吧。

在监狱里的一个访问室,这是个里外间的房子,都是摄像头。金格律跟张主任派来的记录员握握手,说,你速记到什么程度?记录员说,您说完了,我也就记录完了。金格律说,我不说了,你可以说。记录员吃惊地问,我能说什么?金格律说,你就在网络上找有关电视节目的事,随便说,什么新鲜说什么。记录员还是没明白,金格律笑了,到时候你就听我的。监狱长嘱咐几句走了,他对金格律很服气,金格律在省纪委当监察室副主任时,带着几拨副厅级以上干部到监狱进行自省教育,说事做事都很有原则。但大家都怵头金格律,他的问话都让你防不胜防,他却了如指掌。副台长进了里屋,房间里开始响起了小提琴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副台长觉得有些突然,坐着定睛半天。金格律问,你想停可以停。副台长不说话,他闹不清楚金格律要干什么。金格律问,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副台长低头,说,我想见尚铃。金格律问,尚铃是谁?副台长说,我老婆。金格律说,准确说是你的前妻。副台长说,怎么叫都行。金格律说,好,我给你安排。但她要是不愿意来见你,我就不好办了。副台长生气地说,为什么不愿意来,妈的,我哪点儿亏待她了!金格律看着十分沮丧的副台长,说,你不亏待她,她会跟你离婚,她把你能就扫地出门。副台长说,亏待不亏待,你得让她跟我说!金格律说,知道市委有个副书记?副台长问,哪个副书记?金格律沉了沉,说,你不知道我就不再问了。副台长吭哧着,那个把脸蛋子刮得跟鸡蛋皮儿一样的太监?姓董,对吧。金格律问,你买的新房子有多少钱?副台长说,我不说了,判刑的材料书上有。金格律说,你买新房子以后的当晚,跟尚铃在一家咖啡店喝的咖啡,靠里间的房子。就在那一天晚上,你给了尚铃房间钥匙,尚铃激动地哭了。副台长笑了,说,你真会编故事呀,那天晚上尚铃就在家,她不会哭。金格律说,但你给她房间钥匙时,尚铃说你早就应该给,太晚了。副台长没说话,金格律说,当晚你岳父和岳母到了你家,说了一大堆奉承你的话。

副台长怔住了,金格律说,我已经问了两位老人,他们住在三十平方米的房子过了这么多年,你们却在两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享清福,尚铃的要求不过分。副台长闭上嘴不说话,记录员开始看着电脑说电视节目的话题,说电视台的一个访谈节目获得全国什么奖励,谁谁去哈尔滨领奖。副台长低头,记录员又说,网络上说电视台一个女主播跟哪个领导在车上偷偷做爱,这就做车震。副台长问,哪个领导?记录员没搭理,又想说什么,副台长骂了一句难听的街。金格律说,尚铃不承认你给岳父岳母的房子,这个我理解,她不能陪你倒霉。但有一条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放的风是被她扫地出门,那房子是你买给自己的。后来你为什么被扫地出门,对外解释是你因为有了外遇,给了尚铃一个冰清玉洁的感觉。副台长忍耐不住终于爆发了,叨叨着,我没外遇,我就对她一个女人好,我一切犯罪都是为了她。她还他妈的冰清玉洁,她跟谁谁好被我看见了,是我自己堵的自己嘴。金格律说,谁谁是谁?副台长再次低头不说话,金格律说,你是在哪个咖啡店看见的?副台长疑惑地看着金格律,金格律突然笑了,她说跟你假离婚,你就听了。当然她还对你信誓旦旦,等你从监狱出来。我没猜错,你判了七年,她说等你七年,对吗。副台长站起来说,我相信她会等的。金格律马上说,你可以走了,希望你出狱后能看见她。金格律微笑地走出里屋,他听见后背副台长在跺脚吼叫着,她是不是背叛我了!

记录员把整理好的材料给了金格律,金格律佩服,很清楚,尤其是重点部分都用红色打出来的。金格律传给省纪委领导一份,也给了黄书记一份,这时,黄书记打来电话,问,你是想摊牌了吗?金格律果断地说,她现在到处表演,十分嚣张。我觉得举报关蕊的事情跟她也有牵扯,一定是有人背后捣鬼。黄书记说,我觉得你是不是再等等,万一要是出了纰漏你就晾在那了。如果尚铃不承认呢,就两个人怎么证明。如果尚铃反把,有人在背后撑台,你就被动了。金格律笑了,说,黄书记经验也很丰富呀。黄书记叹口气,我有过教训。金格律说,放心,我只要跟尚铃谈,就能把她的面具摘下来。黄书记问,你要万一摘不下来呢。金格律没说话,他开车看见前面的路出了严重事故,一辆大卡车把一辆小轿车挤下了高速。金格律打电话给关蕊,说今天抽时间见一面。关蕊忧心忡忡的问,我的事情还没清楚?金格律说,我想知道背后的事情。

中午,两个人在一家不起眼的面馆吃着聊着,关蕊那张白皙清秀的脸以及一道道清晰可见的蓝脉近在咫尺。关蕊舒了一口气,昨天和我前夫说好了,孩子他给我,但不再胡说八道了。金格律说,他找你胡说八道就是为了把孩子给你,他觉得这个孩子是他续弦的唯一障碍,所以就恶人先告状。关蕊说,我前夫的女朋友叫夏美,好像跟尚铃是亲戚关系。金格律吃惊地问,怎么呢?关蕊说,我也是刚知道不久,我前夫那天跟我喝酒,喝多了说的。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个女朋友,可我和她见过面,确实年轻漂亮。金格律问,他把孩子给你,那谁照看着呢。关蕊说,我爸爸妈妈。金格律说,多大了?关蕊幸福地说,小学四年级了,她特别聪明,能给我完整地讲三国,谁跟谁的关系比我都清楚。金格律听见面馆窗户外面的湖上有水鸟在嘎嘎地叫,搅动了平静。金格律问,你那车是社里的还是你的?关蕊问,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金格律点头,关蕊说,是社里的,我是社长,好像无可厚非吧。金格律觉得女人当政说什么都理直气壮。金格律问,为什么会买这么好的车呢?关蕊笑了,我一个堂堂报社的社长不能坐十几万的车吧。金格律说,上面有规定的,什么级别坐什么车呀。关蕊不在乎地说,报社算事业单位,也算企业单位,跟你们公务员不一样。突然,关蕊接了一个电话就有了变化,她情绪很亢奋,说了好多气话。金格律听了半天归根结底就一句话,你不是同意把孩子送回来就封住你的嘴吗,怎么还编排我!咱们已经离婚,你说我跟谁谁,这还重要吗!金格律不清楚。只是她撂电话前满眼是泪水,关蕊说,我真是让他攥在了手心里,怎么跳都跳不出来。他就是不想给孩子生活费,为了一点点儿利益斤斤计较。他还在追踪我,说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喝咖啡,除了黄书记还在勾引别的男人。你说,男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那一点点儿自留地,只有女人活着是为了爱情。金格律插话,有事业心的女人靠爱情生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关蕊瞥了瞥他,然后拿起小镜子重新化妆,细细地勾眉,然后均匀地抹口红,看出关蕊是个很细腻但又很偏执的女人。临分手时,关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金格律急着说,关于送我白酒的事,我跟前夫讲过,当时我没有主意就问了他。他跟我说,都什么时代了还送白酒,要送也肯定有猫腻。我当时问他什么是猫腻,他说我是傻女人自己悟去。你说,他有没有跟那个女朋友说,然后那个女朋友会不会跟尚铃说?

金格律笑了,谁说你是傻女人。

星期五下班铃声一响,监察室张主任奉命把尚铃叫到市纪委接待室。金格律稳稳坐在那,尚铃来了就顺势坐在他旁边,因为屋里只有一张三人的沙发。张主任只得坐在办公椅子上。金格律第一次和尚铃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尚铃问,找到我的蛛丝马迹了。这就是挑衅,张主任也不说话,他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外。金格律说,我们掌握的你离婚和你说的不一样,你对组织没有说实话,而是保护自己。尚铃嫣然一笑,问,这算是双规了吗?金格律说,是你逼迫他去买房子,而你坚持不拿出一分钱。尚铃笑了笑,说,这是我们两口子事,他作为我丈夫就得承担。金格律问,怎么承担,靠受贿吗。尚铃理直气壮地说,我没让他受贿。金格律问,那他受贿你知道吗。尚铃说,我不知道。金格律问,他把新房子的钥匙给你,你就没问这么多钱怎么来的?尚铃说,他是电视台的副台长,他的位置很有可能会找别人借。金格律问,你知道他是受贿得到的,你是怎么想的呢。尚铃说,我就跟他离婚,因为他跟我道不同。金格律觉得尚铃无赖到了极致,他终于按捺不住了,说,修建电视台演播厅的工程队曾经找过你,征询你喜欢哪的房子。你不但提供了,而且还跟他们去看,亲自挑选了楼层,说两位老人老了,需要阳光,还要了阳面。这还不算,你还把你父母叫去看,两个老人问你房子多少钱?你回答不用管,都是你姑爷的事。

尚铃很镇静,问金格律,你有证据吗?张主任紧张起来,他还是担心金格律被尚铃叫阵叫住了。金格律说,你现在说,我算你坦白。你要让我拿出证据,你就不算坦白,那就不在这里谈了。尚铃哈哈大笑,说,你太小儿科了,你拿出证据,我就认了,就算是顽抗到底。你拿不出证据,你就跟我去省纪委,我告你威逼诱供。张主任提醒着尚铃,你这是想干什么?尚铃气哼哼的,金格律,我知道你当市纪委书记就要整治我,拿我开刀给别人看。我不怕,咱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你说我一裤兜子屎,我看你也干净不到哪去。张主任急了,你要注意说话方式。尚铃不在乎的,你不是也一直勾引着不是你老婆的女人吗,替人家遮风挡雨。我就不明白,同是女人,怎么一个被保护,一个被审查呢?金格律嗓子冒着火,说,那好,你跟我去市纪委监察二处,你把手机给张主任。尚铃说,我要不去呢。金格律火了,你不能讨价还价,必须去!如果到那地方,我拿不出证据来,我进去,你出来!

金格律在后,张主任带着尚铃在前。经过市委大楼的后门时,金格律看见董副书记的车停在后门,车是空的。金格律给黄书记打手机,说,告诉你一声,我把尚铃带走了。黄书记关切地问,你别一失足落成千古恨。金格律关上手机,张主任带尚铃上了市纪委的四楼。到了市纪委监察二处,已经有人等着他们。张主任问,是现在就问还是等等。金格律果断地摆手,就是现在,一分钟也不等,现在我手机上都是电话号码,谁的位置都比我高。二处的处长在里边等着,端过来厚厚一沓材料。双方坐定,房子不大,窗户也很狭窄。金格律紧锁眉头,我问你,现在是你说,还是我说。尚铃说,你说怎么样,我说又怎么样。金格律最后摊牌,你说算交代,我说算你顽抗。尚铃毫不思考地说,那你说。金格律说,你不再考虑考虑。尚铃说,我就等着你说了。金格律开始说,把尚铃指使副台长受贿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每一个说法都有证据,甚至是两份证据。最后是金格律的撒手锏,说,你把副台长一部分受贿款,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到了董副书记那里。董副书记与你一起去的什么银行,时间地点都说齐了。金格律说,应该公正地说,董副书记不知道这是受贿款,相信是你的个人钱款。因为董副书记准备和他的老婆离婚,然后与你休养生息一年,再结秦晋之好。

金格律说完就站在来一旁喝水,张主任几乎是目瞪口呆下听完金格律的所有证据,他不太相信自己耳朵。二处处长走过去问金格律,是不是给尚铃准备晚饭。金格律说,多准备三份,省反贪局的人也过来。金格律端着茶缸子朝外走,也不看尚铃。门关上,金格律站在外屋看玻璃窗内的尚铃。尚铃就这么坐着,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张主任问,尚铃,你是不是也喝点水?尚铃对张主任和二处处长说,你们知道金格律和报社关蕊勾勾搭搭的事吗,我手里也有证据啊。张主任赶紧制止着,你别瞎说。尚铃发泄地喊着,中国男人是世界上最经受不住性诱惑的男人,他金格律不是铁板。二处处长说,你的证据是什么?尚铃说,他跟关蕊偷偷约会,搂搂抱抱,替关蕊掩护。关蕊受贿四十五万,铁证如山,就凭金格律的袒护大事化了小事化没。张主任站起来,你拿出证据。尚铃撒泼地敲着桌子,你们去查,我就不信金格律没有问题!

半个月后,春天彻底来了,满街道的花香。

董副书记在市委常委会上做了检查,金格律在会上没说话。黄书记让他说几句,金格律就说了一句话,清者自清,谣言止于智者。主管外事的副市长问金格律,关蕊的事情是不是就结了呢?金格律说,所有情况已经通报给常委会。副市长猛丁儿问,有没有可能关蕊知道箱子里的秘密,然后等着机会再拿走呢。这句话很突然,金格律看着副市长笑了,回答,你的推断成立,但我们做事情办案子不能靠推断,要有事实。副市长没有完,继续再问,作为纪委书记跟下面的女领导干部单独吃饭,在纪委手册中算是允许还算作避讳。大家看着金格律,金格律说,你是负责外事的副市长,你跟尚铃也一起吃过饭,在英国伦敦一起喝了下午茶。我认为很正常,关键不是吃饭或者喝茶,问题是有没有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情。副市长听罢并不慌张,说,那你跟关蕊私下吃饭没有涉及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情呢。金格律站起来掷地有声,我没有!走出会议室,金格律觉得有些恍惚。自己像一个在山洞里迷路的游客,好不容易看到一丝亮光,走近才知道是一只老鹰的眼睛。

市人事局批给了地方银行三个转干指标,报到了地方银行的林行长,就在林行长准备批准的时,金格律接到了一封署名的举报信,而且举报者直接点名送给了他。金格律看完了举报信,知道举报人是一个银行退休的老干部,叫宋干生,以前是负责人事的。他马上叮嘱监察室张主任组织开始调查这三个人的情况,晚上刚回宿舍,小雯就从省城赶过来给他当头一棒,是你管吗,告诉你,这宋干生是个老疯子,每年都得举报几个,这十几年都举报快一百多个。你别管,你也少管,这三个人的其中一个叫王安,他大爷是省城高书记的亲家。金格律惊奇地问着,你怎么知道的?小雯说,我们都是地方银行的,怎么能不知道。金格律眯缝着眼睛问,王安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呢?小雯诡异地笑了笑,我不告诉你,我现在提醒你是为了你。金格律没有再问,他觉得事情蹊跷,刚接到的案子小雯竟然知道,而且那么清楚。晚上,小雯下厨做了好几个好菜,这些菜料儿都是有备带来,有家熬小黄鱼,还有日本式的酿豆腐,新加坡式的辣椒酱干面。金格律闻着味儿到了厨房,对正在配料的小雯,说,为了银行这个案子就这么重视我?小雯惬意地笑着,说,我陪着母亲去新加坡待了一个礼拜,学会了牛车水的干面,又细又香,再撒上炸过的碎瘦肉,配上各种豆腐与鱼肉酱制作的精巧小食放在青菜汤中,让你吃完了香味还没散尽。果然,金格律吃完了抹抹嘴说,再来一碗。小雯又盛了一碗,金格律看见小雯琴穿了一件白色T恤,上面绣了一朵玫瑰花,很是扎眼。金格律问,今天怎么穿得那么漂亮呀?小雯把手伸过来,说,我今天手一直凉着呢,你给我点儿温度。金格律攥住她的手,金格律觉得凉凉的。

很晚了,金格律躺在床上看着书,小雯走进来。哪次只要是小雯走进来,就会有一场针锋相对。金格律知道该说话了,问,你怎么知道宋干生这么多的事,关键怎么知道王安的背景呢,还有我今天刚接了案子你就知道了?小雯哼了哼,我知道你动什么心眼,你是不是觉得有谁托我了?金格律笑了,是啊。小雯说,我不会说出谁谁,你那本事,说完了就去查人家,弄得人家紧张兮兮。金格律坐起来,你不说?小雯说,只是告诉你,其实那两个人都沾了王安的光,要不怎么会批下三个指标呢。金格律问,那你说我怎么袒护王安呢,你给我出出招?小雯说,我不管,我只是告诉你,那两个可以不转,但王安必须转。金格律问,王安哪不合格?小雯狡黠地看着金格律,你是不是蒙我呢,让我招供?我才不那么傻呢,总让你知道我的底牌。金格律放下书,小雯拿过来翻了翻是美国瑞尔写的《男人其实很忧郁》,不屑地说,你怎么还睡不着啊,告诉你一个办法你就睡着了。金格律问,什么办法?小雯瞪着他,你跟我做爱,做完了你就睡得跟死猪一样。小雯转身关掉台灯,房间里一片漆黑。金格律觉得银行这个案子一接就开始有风波,自从当了纪委书记这种角逐就没有停止。

转天一早,小雯就走了,临走撂下一句话,这事情你必须听我的,不要管。即便管了也要给你给我留后路,那就是照顾王安。

太阳突然暖洋洋的,让人发懒。

金格律还是带着张主任去了银行,银行的副行长告诉金格律,林行长去省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张主任不满地说,我已经提前通知你们了,说今天下午金书记要来呀。副行长说,林行长走得急,嘱咐我接待你们。几个人坐下,副行长倒是实在,说,我们按照市纪委的意见认真审查了,王安的岁数虚报了一年,其他的两个虚报得更多,可以说与宋干生举报的一样。尴尬摆在桌面上,副行长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金格律。银行林行长是副厅级,也就是说跟金格律一个级别,林行长又是全省著名的金融分析专家,包括省电视台都播放他对股票和基金的预测。金格律来了情绪,把王安虚报年龄的材料顺手放在自己提袋里,一本正经地对副行长说,那为什么还这么虚报啊?副行长说,王安在银行是一名业务骨干,主要是做市场营销,手里大客户不少。他是银行聘用的人员,因为需要转干的程序太缓慢了,限制了我们的人才发展。金格律火了,问,你这是什么理由!副行长也不说话,就微笑地盯着金格律。金格律看了看表,对副行长严肃地说,材料我们都带走,你们这三个人转干都要停止,怎么处理等通知。说完站起来就要走,这时候突然大门被推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闯进来。副 行长呵斥到,宋干生,你想干什么!金格律才明白宋干生是个老太太,他让宋干生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宋干生瞥了一眼副行长,问,你是想堵住我的嘴巴吗?说完,她从容地喝着水对金格律说,不错,你们还真来了,我以为官官相护呢!副行长过来就要拽宋干生,被金格律一把拦住,喊着,你想干什么!副行长说,她是个疯子,砸了我们办公室的玻璃门,还摔了我们的电话。话音未落,两个保安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副行长气白了脸,对保安说,林行长怎么交代你们的,再发现这个疯子闯进来就撤了你们!保安忙解释,谁想到她从厕所窗户里爬过来的。宋干生呵呵笑着,把嘴里的热水都吐出来。保安要过来拽,金格律再次拦住,对副行长说,你们出去,我要和她说几句。副行长突然态度强硬对金格律说,您要问行,我必须在现场!宋干生呵呵着,他们怕我,就怕我这张嘴。金格律摆摆手,好,你就在。副行长喝退了保安,拿出了小型录音机摆在桌面上。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平常听不见的钟表声也滴答作响。金格律问,举报材料中涉及的不说了,您老人家还有什么补充吧?宋干生说,王安的学历也不真实,其实他没有毕业就回家了。副行长插话,你胡说,你没有证据。宋干生喝着水,表情很自如,回答,他上了两年学,后两年就浪迹在家里玩游戏机。金格律问,还有什么?宋干生站了起来,我要说一个最重要的,也是谁也不知道的,王安的亲大爷是省银行的行长,又跟省城的高书记是亲家。王安上银行是他大爷带来的,来了就放在市场营销部,天天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见不到人影。王安来了三年,去了美国和欧洲三次,这已经在银行是个不争的事实,有的出差跟他市场营销没有任何关系。另外两个转干名额,其中有一个女的叫王媛媛,那是他的女朋友,应该说他介绍过来的,学历大专,不符合银行进人标准。另外一个女的是王媛媛的好朋友,在王安的游说下也进来了,虚报三岁。这就是一个网,网在林行长手里紧紧攥着,给他扎网的就是王安的大爷。还有,银行的贷款三十个亿,现在有五亿收不回来。这里边怎么回事,不会不引起联想吧。副行长忍耐不下去,你在银行这么多年不会不懂吧,贷款有坏账死账是正常,应该是三个多亿,不是你说的五个多亿。宋干生大怒,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作银行的人了,你们找人黑地里打我,左右扇我的嘴巴子,朝我家里的玻璃扔大砖头,给我闺女的汽车轮胎撒气,坏事都做绝了。副行长听不下去了,说,那是你因为你到处告状,告人家医院,告你们家的物业,告酒店酒席太奢华。你得罪人了,这跟银行没关系!宋干生跳了起来,你们把我往精神病医院里送,这是真的吧!就在这时,进来一个人告诉副行长,林行长回来了,他让金书记和张主任过去。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撒了点什么,金格律对宋干生说,老人家,你多保重。这句话刚送出去就看见宋干生眼圈红润起来,然后呜呜地哭起来,哽咽着,这么多年没人对我这样,都说我是疯子,都咒我出门让车撞死。我二十几岁从大学毕业到银行,干了三十多年。我做人事二十年,两手都是干净的,我连一个糖都没吃人家的。我退休了,就是想让我儿媳妇来接替我,我儿媳妇是财经大学毕业的,可就是不同意。最后我给林行长跪下,他都不点头,说得考试,考上了就进,考不上就不能进。我儿媳妇考了两次都没考上,有一次只差三分。我认了,可这么几年进的人有几个是真正考的,不都是表面做文章,从后门就塞进来了吗,怎么就偏偏让我儿媳妇一遍一遍地考呢!没人说话,金格律搀扶着宋干生走出房间,看见在走廊上站了不少人,眼神里都很复杂,显得惶惶的。

在林行长的办公室,金格律坐在他对面,很像在公安局预审室,金格律成了受审者。林行长递过一根烟,金格律摇头,说,我不抽。林行长好奇地问,那喝酒吗?金格律摇头,不喝。林行长来了情趣,又问,喝茶吧。金格律笑了,摇头,真不喝,小时候家里日子不太富裕,没有养成喝茶的习性。林行长托腮看着,问,肯定也不打牌?金格律摇头,林行长再问道,那你有什么爱好?金格律不好意思地,我这个人没意思,我并不认为这样就有多好。林行长把抽着烟灭掉,说,我知道金书记为人很浪漫,喜欢欧洲古典音乐,喜欢喝咖啡,爱读书,很有小资情调啊。金格律也不接话,他这是养成的习惯,就是从不主动接对方的刁钻问话,但一直做注意听人家讲话的姿态。这是他在公安局当刑侦队长时,老局长教给他的。他有一次分析案情时不断抢话被老局长呵斥,你要让人家说完,你也有一个准备的阶段。

林行长说,我刚到银行当行长的时候,银行内外困难交加,账目上亏空,贷不出款。你想想那么大的一个银行,手里没有多少活动的资金,我一直很吃力,但我没有悲观地怨天尤人或给自己找做不好的理由,也没有头脑发热得以为会很快就能扭转颓势,我还是喜欢挑战性工作。我开始认真做,认真分析市场情况,然后主动出击,上门拜访客户和融资。当时银行有三辆车,我偏不去坐,因为三辆车的油费和修理费就不少。我可以乘公交车、打的,我是一个不喜欢计较的人,这些费用虽都可以去报销,我却一次都没有,我觉得那是一个人做事的气度。金格律打断了林行长,我知道你是说你站在这个位置是自己干出来的。林行长不住地点头,金格律说,你经历过的,我也都经历过。咱们还是直奔主题,你也知道我因为什么来的。林行长对金格律打断他的话有些扫兴,但还是坦诚地说,我承认王安虚报年龄,也不阻拦你。你们研究好了,就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会按照你们的办法执行。金格律笑了,你是说我们做不了你,因为有高书记背景一定会放过王安的。林行长也笑了,我没这么说,你也有背景啊。我知道你办的尚铃,而且很漂亮。我不是尚铃,我不做那些龌龊的事情!我刚从你的本家省纪委那来,我做人做事就这样不拘一格。说着,林行长站起来用手一指房门,金书记,你和张主任好走不送了!

走出银行,天色已是黄昏。

张主任气呼呼地说,他算什么玩意儿,趾高气扬的!

夕阳被云彩裹着,散发不出去热量。

从银行出来,金格律让张主任坐车走了,说,我走路回宿舍。小雯打来电话,说,估计银行不会留你吃饭,我在你宿舍等你回来。金格律问,你怎么进去的?小雯说,你给我的钥匙忘了!金格律的血在拼命流淌着,他恍然觉得在和林行长厮杀着,对方是十八般武器,自己却是赤手空拳。他想起看过的一句话:人体内潜伏的屠性在没有决斗、没有沙场的时候,抑制不住地用刀锋剁杀养我们眼睛、养我们身体、养我们灵魂的土地。

从银行走到宿舍需要半个小时,需要穿过三条主要街道。夜帐子迅速漫了上来,路灯还没有全开,显得马路上还灰蒙蒙的。金格律习惯走夜路,而且是一个人,安安静静,没有太多想法。在官场这么多年,他总是能保持沉默,很少言语。即使说话,也是自言自语。他知道权力的魅力,那一股火一直在心底燃烧。男人就是要有权力,让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你不敢离开,而且都仰慕着。金格律在纪委工作时间不算长,但在纪委这条绞杀场上,让他知道看到的并不见得是真相,真相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可金格律并没有改变看法,他觉得这次去银行知道或者不知道不是关键,关键是知道了后,怎么样实践一个纪委书记的职责。月光轻柔的飘落,铺了一地的细碎银子。金格律觉得暗香浮动在他眼前,回到宿舍,他看见小雯又摆上了几个好吃的菜,有他喜欢吃的麻辣豆腐、鱼片烩香干。青菜汤很香,上边漂浮的是鲜嫩的虾,白晶晶的,像是一头剥好的新蒜。金格律问,你是不是想说点儿什么?小雯说,我不管,你别觉得自己是包公可以秉公断案,把王安的事情否了对你不好。我是站在你妻子的角度说这件事。金格律说,我要是否了,也对不起你的一番苦心。小雯说,你干过的对不起事情多了,这件事就是说你,你别扯我。你不是就想死在纪委书记位置上吧,那不是你的宏图大志。金格律笑了,你还对我寄托很大希望啊。你这次专程跑过来找我,你才有宏图大志呢。我要是毁了你的前程,那就是千古罪人。小雯悻悻地回答,我怕什么,我就是银行的一个普通高管,我是怕你顶不住。省城的高书记能饶过你小子,人家可不是凭嘴上来的。金格律不说话,小雯笑嘻嘻地说,你能耐充其量是孙悟空,可人家省城的高书记是唐僧。人家一念你的紧箍咒,你不就疼得满地打滚。金格律拿筷子的手在悄悄颤抖,说,那我也得让人家省城高书记念啊,人家还没念,我就先满地打滚,也太窝囊了吧。小雯叉着腰冷笑着,那好啊,你有种就顶风做一把,也让我看得起你这个纪委书记!

转天一上班,金格律就跟黄书记沟通了半个小时。黄书记抱歉地说,只能说到这,我还到省委有个会,是大书记主持召开的,你说谁敢迟到呀。金格律问黄书记,那你说怎么处理呢?黄书记拍了拍金格律,你做决定,我看出你要处罚银行,我支持。我觉得林行长有些张狂,今天,我看见省委书记正好也跟他汇报一下你处理的这件事,你看怎么样?这句话让金格律很吃惊,他没想到黄书记这么快就答复了。黄书记急匆匆地走了,金格律回到办公室一直在琢磨,黄书记刚才说你处理这件事的表情很是诡异,其实这叫作一箭双雕,提出意见的是金格律,黄书记就是一个传声筒。

金格律等了一天,也没见黄书记回来。

连续两天,黄书记看见金格律也是一点头就擦肩而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金格律忍耐不住,直接去了黄书记办公室,见一屋子的人在开会,只好退出来。第四天,黄书记和金格律在卫生间见面了,都在小便。金格律问,书记怎么答复呀?黄书记笑了,说,你看我这记性,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跟你说,但是一见你就想不起来。金格律尿完了,就站在旁边等着黄书记尿完。黄书记不好意思地说,你站在我身边我尿不出来,你在外边等着吧。金格律走出卫生间,等了一会没见黄书记出来,突然来了性子就回到办公室。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抽了嘴巴子,觉得脸上好像被抽肿了,剜心地疼。电话响起,黄书记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没等我?金格律说,觉得刚才在卫生间说这件事不好,那是让人方便的地方。黄书记停顿了片刻笑了,说,书记说让咱们处理,他觉得这件事是小事,用不着他出面做什么。你把你这个处理意见写成报告,通报给银行就行了。金格律小心翼翼地问,就是我建议撤销他们的转干,三年内再也不许申报啊?黄书记慢吞吞地回答道,别三年了,一年吧。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春天就这么过去了,窗外陡地又下起了暴雨,雨点儿使劲儿拍打着玻璃,洁净的玻璃开始沾染上黄汤子,弄得哪哪都是泥点子。

尾声

半个月后,宋干生找到了金格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宋干生说,我要喝水。金格律给她沏了一杯绿茶,恭恭敬敬递过去。宋干生抿了一口,香津津地说,好茶啊,很久没有喝过好茶了。林行长下个月出国,去德国的法兰克福。你知道谁跟他去吗,我说了你得疯了。金格律闷闷地回答,是王安,如果有可能,他女朋友也在其中。宋干生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呢?金格律说,我还知道凡是我处理的人都转干了。宋干生昂着头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我不用你出面,我去找省委书记。我不信这个邪,我就斗不倒这个姓林的。说完把茶杯一推噔噔噔地走了,走时带着一股风。

外面刮起大风,惊天动地。有一扇窗户没有关好,风就势呼啸地吹进来,把痰桶里的烟灰儿掀起来,这些烟灰都是进来人抽完了以后,金格律倒在痰桶里的。黑黑的烟灰在屋里舞蹈着。张主任进来,见到窗户被有关就跑过去关。金格律推开张主任,让风吹进来吧。说完他觉得心脏要蹦出嗓子眼儿,一屁股瘫在沙发上。他恍恍惚惚对张主任说,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身上很疼。张主任焦急地问,你哪疼啊?金格律摸了摸,说,我也不知道。

晚上,金格律在街上无意识地乱走着,听到商场的电视墙上突然响起了他熟悉的吕其明作品交响乐《红旗颂》,旋律激昂有力。金格律定睛望去,在屏幕上竟然是瑞纳在指挥,虽然只有她的一个背影,但他辨别得很清楚。瑞纳在挥舞着胳膊,乐曲催奋着金格律心脏的强烈节奏。他觉得眼眶有些潮湿,一抹竟然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