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平原的风,少了许多的屏障,刮起来有点毫无遮拦,加上天气干燥,总会卷着一些尘土迎面扑来,让你无法忍受;还有三五天就要立冬了,人们还是一身的单衣,没有一点冬天将至的迹象。
这天,也就是2015年11月3号上午,我坐着一辆乳白色面包车,从县城去南鲁林场采访一个叫张忠民的务林人。这个叫张忠民的务林人,是成武县林业局森保站站长、高级工程师、山东省林业系统先进个人二等功获得者,是我们这次“山东作家林业行”的采访对象之一。
去年秋天,我和市电视台《希望的田野》栏目摄制组,在成武县九女集镇录制油用牡丹专题片,采访过他。那时,张忠民同志的身份是全县油用牡丹种植、推广技术员,虽然时间过去一年了,由于张忠民同志对油用牡丹的种植、病虫害了如指掌以及种植户对他的高度信赖,我对张忠民同志还是有些记忆的。
——我的记忆里,张忠民同志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人,衣着朴素,走在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大街上,若不是他那过早的败顶和佝偻的身材,你是极难找到他的。
来之前,我和成武县林业局刘剑锋局长面谈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刘局长言简意赅地对张忠民同志总结了四条:一是张忠民同志坚守林业三十余年,任劳任怨,执着追求绿色梦;二是他与时俱进,不会就学,不懂就问,谁懂,谁就是老师,不耻下问;三是他工作中敏于行讷于言,求真务实,躬身笃行;四是他在工作中勇于担当,勇于探索,无论是本职还是非本职工作,只要把一项任务交给了他,他都会积极争创一流业绩。这么多年来,他在林业有害生物监测防控、野生动植物资源调查和保护、森林植物检疫执法、森林资源调查规划、土地风沙化治理、林地保护规划设计、经济林建设等大型活动中担任策划和技术骨干,是成武林业战线学习的典范、标杆。使我这次对张忠民同志的采访有些忐忑不安和心存敬意。
司机是成武县林业局的办公室主任肖朝恩,路上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多,肖主任趁机和我说起了张忠民同志。肖主任和我说:“不是吹!你随便在那儿拔棵小草,哪怕这棵草在我们鲁西南极其罕见,连土名字都没有,忠民也会立马给你答出来,这叫什么草,属于什么科,习性是什么;忠民是搞森保的,树木,包括庄稼有什么病虫害,这种病虫害什么时候发生,危害有多么大,都在他心里装着呢。比如今年的全国森林病虫害普查,要把各种虫子蛾子逮来做标本,这种蛾子什么时候出来,在哪儿,那种甲虫在哪儿出没,什么时间,你只要按照忠民说的去做,到了那儿,你绝对能找到这种蛾子或者这种虫……”
我以为南鲁林场在南鲁集镇上,事情却非我想象的这样。我们到了安济河和聊商路交叉口,便与张忠民等同志汇合了,我才弄明白,万福河从大田集镇南谢庄村南发叉南行的安济河两岸森林,严格说是防护林就是南鲁林场了。张忠民同志正带着三名同志,背着一架照相机和GPS定位系统,正在帮助南鲁林场搞森林抚育现场测绘。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我怕打乱他们的正常工作,我和他们说你们继续干你们的,我跟着看看就行。肖主任有事要回局里,我又换乘了一辆方向盘失去助力的乳白色面包车,司机是森保站的检疫宋宪松,车上还有蚕果站站长史瑞军。我以为张忠民同志会上面包车的,这样他会边工作边接受我的采访,然而他没有,他坐上一辆陈旧的两轮摩托车,便沿着安济河的南岸护林网“突突”而去,没多远我们就停了下来。这是一片树林,是一片杂木树林,张忠民和他的同事们先是摆弄了一番他们随身携带的设备,怎么摆弄的我也没看清楚,继而他们开始观察一棵棵树木,突然张忠民在一棵槐树下停了下来,望着树上的一个大疙瘩。这是一个畸形的树疙瘩,碗口那么大,形象让人浮想联翩,画家或者雕刻家面对这个大疙瘩,说不准会创作出一幅绝世的作品来,然而张忠民却恨恨地对身边的一个同事说:“锯了它!”那个同事还没反应过来,张忠民又吐出了三个字:“冠瘿病!”后来我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这是一种严重影响植物生长的病害。
我们继续顺着河岸前行,由于前面的河岸状况越来越不适应面包车的行走,我们只好绕路而行,这样张忠民和他的同事便脱离了我们的视线,我便和史瑞军、宋宪松聊了起来。
一阵闲聊之后,史瑞军站长先和我说他们的事儿。
“1992年5月份,国家搞森林一类资源调查。啥叫一类资源调查?是上级给你一个公里网格,也就是一个经纬度,要求我们以这个点,方正出一亩地的面积来,看看这一亩地里有多少棵树,再给这些树一一定位,砸上牌子,编上号,然后再把每棵树的高度、直径、生长状况、多少种类、有多少立方米的材积、植被状况什么样的等等都一一测量到位,上报国家,给国家提供宏观的森林生态科学依据。然而,这个点不是那么好找的,你得对地理信息系统非常熟悉,你得会利用地图上的标志物,比如说你找到的标志物是窑厂的一个大烟囱,然后再以这个建筑物的经纬度为坐标,为控制点,再用经纬仪、罗盘、标杆、皮尺,去找那个目标点。找到之后,做好永久标志,也就是说我们把一块长条石头砸下去或者深埋下去,定下位来,才能继续下步的工作。”
史瑞军站长和我说:“我们县没搞过这东西,是第一次,原本是林业站负责,也就是说国家森林一类资源调查是林业站的工作,林业站的人都弄不上来,局党组就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森保站,让忠民担纲。忠民二话没说带着人就下去了。这是麦子黄稍的季节,要在大田地里找点,要在河沟里找点,小车开不进,摩托不能骑,自行车甚至都不能骑,扛着经纬仪、标杆,拿着罗盘、皮尺等测量工具,在麦田里,在河沟里趟来趟去。早起晚归,一个折点,来来回回要趟五六公里,一天得趟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你知道那时候他们是怎么干活的吗?听那些参与的同事说,他们早晨5点多,各自带上一张凉席出门,在大街上每个人买上几个烧饼,然后再买上几个西瓜,就开始工作了。饿了啃干烧饼,渴了吃西瓜,累了就找个树底下把凉席一铺躺一会儿。天黑了,没法测量了才下班回家。有个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城里长大的,没吃过这么大的苦,撑不了,他母亲找上门来指责张站长说:‘你能撑了,俺孩子撑不了!’死活不让干了。实际上,这个趟法大家都撑不了,但是张站长操心比大家大,分量重的设备,不吱声扛起来就走了,比大家要累得多,却不叫一个苦字,大家还能说什么呢?有这样的老大哥领着,什么话也不能说!全县200多个点,他们趟下来,都掉了几斤肉!”
检疫员宋宪松接着和我说:“1992年之后,按照国家的要求,我们每年都要去这些点上测量、观察一次,看一看这些树木的生长状况、植被情况等。据说,领导曾经质疑花费这么大的气力找到的这些点的准确性,怕延误国家森林规划宏观的决策,后来有了GPS,有了卫星定位,我们进行复位,张站长他们当年找到的这些点最大的偏差不到一米,而有的县找到的点,偏差大的一二百米,少的也要几十米!”
接着,史瑞军和宋宪松又和我说起了森林二类资源调查的情况。
这是2014年和2015年上半年的事情。
“森林资源二类调查就更为详细和复杂了,工程量也极其庞大。”
史瑞军和宋宪松都参与了这项工作,他们对我说:“森林二类调查是以满足森林经营方案、总体设计、林业区划与规划设计需要而进行的森林资源调查。包括区划、调查、资源统计分析三大部分。调查内容分两大块:一、调查基本内容,包括:1、核对森林经营单位的境界线,并在经营管理范围内进行或调整经营区划;2、调查各类林地的面积;3、调查各类森林、林木蓄积;4、调查与森林资源有关的自然地理环境和生态环境因素;5、调查森林经营条件、前期主要经营措施与经营成效。二、调查内容以及调查的详细程度:1、森林生长量和消耗量调查;2、森林土壤调查;3、森林更新调查;4、森林病虫害调查;5、森林火灾调查;6、野生动植物资源调查;7、生物量调查;8、湿地资源调查;9、荒漠化土地资源调查;10、森林景观资源调查;11、森林生态因子调查;12、森林多种效益计量与评价调查;13、林业经济与森林经营情况调查;14、提出森林经营、保护和利用建议;15、其他专项调查。”
森林资源二类调查,1988年、1993年、1998年都搞过,都是张忠民同志担纲,这次调查上级要求虽然比前几次更严格更精细,但是局党组考虑到张忠民年龄大了,毕竟快50岁的人了,不能再让他跑了,就把这份担子交给了其他人。大家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局党组发现不行,又把这个担子放在了张忠民站长的肩上,他仍旧毫无怨言。局党组按照张忠民的要求,抽调了20人,由张忠民全权负责,分组进行森林资源二类调查野外和室内作业。
森林资源二类调查,全县共划出了22000多个林业小班,逐一落实到小组里面。
他们怕我弄不明白,又和我详细解释了什么叫林业小班,林业小班原来是指进行森林经营、组织木材生产的最小单位,是林业部门调查设计的基本单位,是他们在作业区内把立地条件、林分因子、采伐方式、经营措施相同一致的林分划为一个小班。一个小班的面积,大约在1-5公顷。这样我就明白了成武县22000多个林业小班是个什么概念了。成武县的面积是988.3平方公里,1012个村落,他们是要把成武县这些村落里的树木,不论大小,不论长在什么地方,都要摸一摸情况。当然这个“摸”没那么简单了,仅仅野外作业,他们一直跑到腊月二十八,整整跑了八个多月。
这八个多月里,张忠民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单位,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早七点前准时到单位,为每个小组制定好当天的工作计划,然后带领大家分头下去。傍晚回来后,他再把每个小组的调查情况汇总起来,该上图的上图,该上表的上表,该存档的存档,坚持当天的任务不过夜,一忙就是深夜十点之后或者更晚。他对工作总是较真,总是精益求精,总是抱着为国家为单位负责的态度,发现哪儿不对,哪怕是一个数据不对或者令他产生怀疑,第二天他都会亲自到那个小班上再调查一遍,核对一遍,把这个数据弄得确确实实他才罢休。
一场大雪刚过,张忠民为了落实一个小班的数据,在去汶上集镇的路上,车一打滑钻进了沟里……
森林二类资源调查验收的时间到了,从德州、枣庄、聊城等地反馈过来的信息是:都没过关!局长刘剑锋心里开始打怵了,找到张忠民站长非常含蓄地说了这件事情,张忠民拍着胸脯说:“刘局长,你放心吧,咱的,绝对没有问题!”
2015年3月8日,也就是正月十八,省林业厅来成武县验收全国森林二类资源调查,专家们在地图上随便抽了几个点,无论在内业上还是外业上,还是精细度上,都达到了国家的要求。省林业厅看着他们的成果都有点入迷了,路处长不无感触地说:“没想到你们成武县做得这么好!”成武县成为菏泽市第一个全国森林二类资源调查过关的县!
听着他们的介绍,我的脸上也顿感光彩,史瑞军却告诉我说:“关是过了,张站长跑烂三双皮鞋呀!”我问他:“你呢?”他的脸上也溢满了光彩,说:“不跑烂两双鞋,能叫干活嘛!”我们哈哈大笑了,我为我们成武县有这么一支务林人,由衷地高兴。
接着,他们又和我谈起了今年的事儿。
今年的事儿就更大了,全国森林有害生物普查。说起这件事儿,严格说是从2014年森林资源二类普查之后到目前。我开始采访的第一天,还有一只凤蝶没有抓到。
森林有害生物普查,1988年、1997年都搞过,2014年至2015年这次却是全国性的,是最大的一次,而且要求严要求高。其中一项,你必须把你这片区域的所有病虫害都要找出来,制作出标本来,然后上报给国家,为国家森林病虫害防治及森林生态规划提供科学依据。
“制作标本是个技术性极强的细发活。不是说你能逮到虫子,就能制作出来标本。”
史瑞军和宋宪松和我说:“国家任务下达之后,市里要求每个县都要做,干了一段时间,市里发现不行,咱们菏泽市八县一区的林业局,除了成武县林业局、牡丹区林业局,其他县林业局的业务人员不是不认识虫,就是逮到虫了不会制作标本。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干了的一项工作。市里就对这项工作重新进行了布置,要求成武县和牡丹区来承担这次全国森林有害生物普查任务,成武县负责定陶、单县、巨野、曹县和成武区域内的森林有害生物普查,并且要求成武县林业局建一个实验室。”
全国森林有害生物调查菏泽市东半部的普查,就这样落在成武县林业局了,局党组给予了巨大的支持,把局里的精干力量都抽了出来,林业站、推广站、蚕果站、花卉站的站长都是科班出身,责任心强,业务能力强,都抽了过来,怎么干,如何干,由张忠民负责培训和指导。之后,张忠民赴济南、去郑州,先后购买了显微镜、电子秤、烤箱、冰箱、化学药品等设备及实验器材130余种,建立了菏泽市第一个高标准的森保实验室。标本夹、标本橱等市场上买不到,找加工点定做,人家要的价格太高,正好有个同事刚刚装修好房子,木匠工具俱全,他和同事们买来木料,自己动手,加班加点,制作了标本夹、标本橱以及标本压制、储存工具等必备品。之后,又采购了捕虫工具,网兜、智能测报灯、幕布等。
森保工作在林业部门是公认的“细活”,病虫害种类、习性、鉴定,如果失之毫厘,在防控中就会无的放矢、谬之千里,尤其是病虫害的发生危害规律受自然因素的影响较大,必须因时因地时刻观察。张忠民从业30年来,全县1012个村落,为了掌握其森林病虫害的基本情况,每年不知要跑多少次,对各种病虫害的调查记录、工作笔记换了一本又一本。因此,张忠民熟悉每个村庄、每条河流沟渠、每个废窑坑以及每块湿地上的每片树林,甚至这片树林里的每棵树,每棵大小不一的树。他喜欢树上的每一片茂盛的绿叶,喜欢树下的每一片绿莹莹的青草地,喜欢树上地上盛开的花朵以及饱满的果实,喜欢树上或者青草地上那些形态各异的野生菌,喜欢那些在树林里以各种姿态飞行或者奔跑的鸟禽兽类,喜欢树上树下那些按时节出没的虫呀蛾呀以及蝶儿,尽管有时候它们对树木、庄稼危害较大,甚至是灭绝性的,它们却是这个世界上生态平衡链上不可缺少的角色。它们在这个生态链条上承上启下,灭绝它们,也将是世界的灾难。在他的心里,这都是他的宠物,是他的梦,是他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不能没有它们;没有它们的世界,难以令他想象。
这次森林有害生物普查,给他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的平台,哪儿有什么样的虫子,它们什么时间出来,在什么地方,都在他心里装着呢。
叶甲类的虫子,它们是夜里出来,不能见太阳,太阳一出来,它们就没了。张忠民和他的同事们逮这种虫子,必须在天亮之前去人家村里跺树,把虫子从树上跺下来,然后再查一查跺下来这些虫子有多少种类,雌雄比例是多少,预测产卵期、孵化时间以及对树木的危害性等等。一次,他们到白浮图镇田海村头上去跺树,被不明意图的群众险些当疯子轰出来。
天牛类种类繁多,像光肩星天牛蛹能看到它们的时间也就三五天(阳历的7月24日左右),而且还是在树干里面,你只能根据树干的被害状况来判断是不是它,你判断不准,找不到它,过了这个时间就只有等到明年了,但是任务不允许等到明年。张忠民根据树木的被害状况,把捕捉定在了永昌办事处的蔺庄村果园,同事们按照张忠民划定的范围、时间,果真在苹果树干里找到了这种天牛蛹。天牛成虫,我们能看到它们的时间也就七八天,过了这个时间段你要想再抓到它也只有下年了。大暑天,它们早晨不出来,中午的时候才有可能出来,你只能根据树木的虫害特征来判断它们在哪种树上或者哪棵树上,然后你才能蹲在这棵树底下,冒着酷夏等候它们的出现,有时候等候一两天才能抓到一只,甚至一只也抓不到,它们适应自然的能力有些方面是超人的。
步甲类的虫子——平常咱说的磕头虫,阳历的8月份最集中,它们在什么地方出没,只能根据树木的被害状况来判断。然而,这类虫子跑得非常快,你找到它们活动的区域了,撒上诱饵它们吃了就跑,眨眼间就没影了,张忠民和他的同事们一蹲三四个小时才能逮到一只。
稀有虫类,比如蝶类的,天越热它们活动越频繁。为了逮着这种蝶,他们经常三四个人,举着捕蝶的网兜,疯了似的撵着一只蝶满田地里大跑,既怕蝶儿飞没影了,又怕把一只好好的蝶儿逮残了,撵得上气不接下气,撵得浑身大汗淋漓,也不一定抓着这只蝶,只好接着逮,逮不到决不罢休。
2015年8月11日下午,张忠民在南鲁集镇小房庙村抓虫子,突然一只虫子使他眼前一亮。这只虫子叫角蝉,活动区域在长江一带,在这儿发现它绝对是个新发现,是个奇迹。这只角蝉好不容易被抓到了,一眨眼却跑了,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他不气馁。这儿只要有角蝉,绝对不会是一只,也不会找不到。第二天,张忠民接着来小房庙村找角蝉,一连四五天,他都来这儿找角蝉,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逮到了在鲁西南平原上第一次发现的角蝉。
蛾类,大多是伪装大师。白天,它们趴在树身上或者树叶的背面,一动不动,不是富有经验的昆虫专家,你是极难发现它们的,他们只能夜里去诱捕。下午五点出发,到大田地里或者树林里扯上幕布,安装好智能测报灯,像放电影似的却没有放电影那样的乐趣,为了抓到一种蛾类,经常深夜凌晨或者更晚才能回来。一次,他们到一个果园里诱蛾,果园的主人大喊大叫以为他们是来偷果子的。村民对他们的这种误会多得没法说。
说到捕蛾的艰辛,张忠民深深叹了一口气说:“熬上三五个夜,逮到了几只蛾子,往往这几只蛾子却是不能用的。为什么呢?因为逮捕的过程中,蛾子是个活物,不会老老实实让你逮,加上大家不小心,逮到手里,它的翅膀或者腿就残缺不全了。残缺不全的蛾子或者虫子,是不能做标本的,我们只好重新去逮,逮到完全符合制作标本的完整蛾子为准。”
通过这次森林有害生物普查,张忠民让同事和领导口服心服。
林业站站长田杏娟说:“我们没过过节假日、礼拜天,每天我们到班上,张站长就把这天的工作计划弄好了,大家照着他的计划去做绝对没错。比如他在这天的工作计划上列出去什么地方逮什么样的虫子,这种虫什么时间出来,你只要按计划去做绝对能逮到这种虫子。”
“这次森林有害生物普查,”史瑞军告诉我说:“不仅仅是逮到虫子,还要给每个虫子留下一定的影像资料。相机,长焦,微距。虫子活跃的季节大多是正暑天,也是黑斑蚊最猖狂的季节,张站长为了拍一个虫子的动态影像,在杂草丛生的坑边或者小河沟里,一动不动,一蹲或者一趴就是几个小时,让蚊虫咬得浑身都是大扁皮疙瘩,谁看了都心疼!”
逮到的昆虫幼虫不及时处理,一两个小时就烂了,就无法做标本了。大家不会处理,张忠民就手把手教大家,该毒杀的毒杀,该浸泡的浸泡。处理时要接触福尔马林、二甲苯、苯酚等有毒试剂,气味极大,经常熏得他头晕眼花呕吐不止,却从不叫一声苦。
蚜、木虱这类极小极小的小虫的标本制作,难度极大,市里就把这一任务放在成武县林业局,由张忠民负责。制作一个昆虫标本,从毒杀后的昆虫抽出体液,烘干、整姿、定型、封胶等,要经过八九道工序。蚜虫、木虱这类的极小的昆虫,别看着小,制作成标本却复杂得多,工序只多不少。采集到的活体蚜虫、木虱,先用冲洗法把虫子冲到培养皿里,在显微镜下挑出来,才能着手制作。先用酒精脱水。从5%,一直脱到100%,2至3遍,一口气完成,需要两个多小时。由于虫子老嫩不同,蜡质亦不同,脱水火候不好把握,得凭经验和感觉来脱水。然后用药液做透明处理,封胶整姿,盖上玻片,防水封胶,往往三到四小时都不能动地方。这样,张忠民在下手之前先关手机,排除各种干扰,心中就装着这一个事情,一气完成,所以,大家也就不难理解他经常深夜回家的缘故了。
“制作标本是个细活,也是个苦活。”
张忠民告诉我说:“大小标本都需要展肢,也就是它的腿、触角、翅膀都得伸开,得把特征都得显示出来,这样的必须用显微镜。一切都在显微镜的提视下做,一不小心就会坏掉一个。一旦坏掉一个,就非常可惜了!同类虫子多了还行,有的种类原本就比较少,就逮那么三五个,坏掉一个,心情就坏透了,好几天都过不来。”
张忠民和他的同事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和奋斗,已普查森林有害生物295种,制作标本320余套2000余个,市林业局还在成武县召开了现场会,给予了高度评价。
2016年4月底,他们将代表菏泽市向省林业厅和国家林业总局报送森林有害生物普查成果,我相信他和他的同事的成果绝对是一流的。
我跟着这支务林人几天了,深深被张忠民的事迹感动着,为了不让张忠民站长的事迹停留在纸上,我向菏泽市电视台《希望的田野》栏目申报了给张忠民站长做一个专题片的选题。做这个专题片的意图我非常明确,不仅是把张忠民站长的事迹宣传出去,更重要的是要老百姓知道咱成武县还有这么一个优秀的病虫害专家,今后无论是庄稼还是树木,再发现什么病虫害就能得到张站长的支持和帮助了。由于我和市电视台《希望的田野》栏目组多次合作过专题片的拍摄,都非常成功,所以他们很快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次日,张华云主任亲自带队《希望的田野》摄制组,来成武县为张忠民站长拍摄了《张忠民和他的昆虫世界》。
专题片还在拍摄过程中,天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紧接着一场鲁西南大平原上30年来未遇的暴雪铺天盖地地下了下来。温度由零上十七八度,降至了零下八九度。之前大街上人们还西装革履,潇潇洒洒,转眼间便穿上了棉衣,人人都像烤熟的面包,臃肿了许多,行走在白雪皑皑的大街上格外扎眼。
鲁西南的这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两夜,让人们在体验北国风光的同时,也拾起了童年的欢乐,堆雪人,敲打屋檐上久未谋面的那些长达五六十厘米的冰溜……
森林一二类资源调查以及森林有害生物普查,有的5年一次,有的10年一次,毕竟是有时候的,张忠民是如何做好日常工作的呢?我想,这场大雪也许会让张忠民停下匆忙的脚步,为我采访提供更多的时间,让我通过森保站的常规工作,更进一步走近张忠民,认识张忠民,让我能够更深层地挖一挖他的思想境界、他的事迹以及他的个人生活。我打电话让刘剑锋局长给我安排时间,刘局长说:“忠民下去了。在乡镇普查湿地……”雪还在下,平地的积雪都高达三四十厘米,湿地多处凹处,积雪的深度可想而知了。我顿时惊讶得竟然不知如何接话了,但我的采访又不能终结,因为我还有许许多多想了解的地方,比如森林飞防,比如野生动物保护,比如他的家庭状况……
一只美国白蛾,当它繁殖到第三代,能吃掉半亩地的树叶时,危害极大。由于它耐饿耐冻,杂食,又是外来物种,在鲁西南平原上没有天敌。2009年6月上旬在成武县大田集镇王庄村的一棵柿子树上第一次发现美国白蛾,就进行毒杀,防控,2010年还是成灾了,就开始飞防。可见美国白蛾在平原地区的繁殖能力及速度有多么惊人和可怕!
说起飞防来,成武县林业局因了张忠民的能力,在菏泽市做得是最好的。然而,每次飞防的前期,他需要紧张而有序地忙活二十六七天。这段时间里,张忠民要到现场做多少调查、观察、分析、预测,转悠多少个村庄,跑多少里路,却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张忠民首先要在地图上给村庄定位,给树林定位,不但要找到美国白蛾在哪儿,还要搞清楚哪个村有养蚕的,哪个村有养蜜蜂的,哪个村有养土元养黄粉虫养蚂蚱的,他们的位置在哪儿,都要搞得一清二楚,都要在地图上给他们定位。飞防的时候,他们能躲就躲一躲;不能躲的,飞机就得绕过去,不能因为灭杀美国白蛾把老百姓养的蚕呀虫的,也给灭杀了。
成武县飞防美国白蛾的时间一般在阳历的五月底,最佳时间是在美国白蛾二龄以下。还有,天气有风不行,阴雨天也不行……所以呀,从张忠民找到美国白蛾那一天起,他要在现场盯紧蛾卵的孵化过程,这蛾卵是第几天了,再根据蛾卵的历期、天气的温度和湿度,推算出幼虫的暴发期,制定出飞防方案、时间和飞机的作业图。飞防过程中,飞机的起降点、药液的浓度,他都亲自把关、监督。为了掌握飞防的效果,他在每个飞防的树林里都用彩纸布上监控点,看看每个监控点的彩纸上落上了多少药点,再通过这些药点测算出药的浓度,第二天再观察美国白蛾被毒杀的情况是否还需要补飞……张忠民对飞防工作的认真及精细,令飞防公司非常吃惊和赞叹,飞防公司竟然产生了把他高薪挖走的念头。
2012年,某县投资200多万飞防美国白蛾打了水漂,森保站的同行找上门来说:“我们怎么飞不死虫子呀?”张忠民不解,怎么会飞不死虫子?当他详细了解了同行的飞防过程,才知道是同行对国家地图上的坐标和地理系统不熟悉的缘故。市林业局为了推广成武县林业局的飞防经验,举办培训班,让张忠民讲课。其他县干脆聘请张忠民现场指导,使菏泽市在飞防美国白蛾、杨尺蠖等病虫害方面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从事森林保护的务林人,他们是森林的卫士,是森林的医生。他们通过对森林病虫害的观察、预测,拿出有效的防控方案来,采取积极有效的防控措施,减少病虫害对森林的危害。但是,在鲁西南平原地区,由于人们对经济林、速生林的青睐,造成了树种单一,破坏了森林生态制约的后果,没有保证森林有效、长久、持续性发展,造成可侵入200多种昆虫、螨类的虫体,使其中毒、死亡的白僵菌不见了,其他的病虫害也就随之大面积地暴发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榆蓝叶甲,也叫榆蓝金花虫,几乎把当地的树种榆树害掉。九十年代,这个曾经因大面积种植泡桐而获得全国绿化先进县的成武县,那些成片连方的泡桐树上暴发了泡桐大袋蛾、丛枝病,又把泡桐破坏掉了,使泡桐种植至今一蹶不振。速生杨树是当今老百姓的摇钱树,所面临的问题也不能乐观,早期落叶病、黑斑病、溃疡病以及那下雪似的杨棉……张忠民极其无奈地告诉我说,这都是追求经济效益,造成树种单一,破坏了森林生态带来的恶果。
张忠民站长每年都在采用论文、报告等形式阐述自己的观点(其中,《平原地区杨树推广品种综合表现调查报告》获菏泽市科学技术进步奖三等奖),向报刊投稿,向政府建议,希望政府建立平原地区的森林生态系统,科学规划,科学设计,科学种植,用苦楝树等蜀中设置隔离带,减少次生危害和重大病虫害的发生,从根本解决问题。这么多年,他一直努力着。党的第十八届第五次全体会议,提出了今后发展的方向是“绿色发展”,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使他更加坚信绿色发展是经济新常态下的必然选择,林病虫害防治的未来前景是广阔的,是乐观的。
森保不仅仅是防治森林病虫害,还要对鸟类、有益的动物进行保护。由于成武县林业局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得细致,宣传也到位,全民保护珍禽益兽的意识非常强。老百姓发现了受伤的珍禽益兽,像白天鹅、灰鹤等大型候鸟,像黄鼠狼等,都会送到张忠民这儿来,张忠民会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似的,把这些珍禽益兽的伤势治疗痊愈,能放飞大自然的放飞大自然,不能放飞大自然的,他将按国家规定的程序送到指定的地点。这些年来,他救治珍禽枚不胜数。去年夏天,一只受伤白天鹅被老百姓送到了森保站,没地方养,他就把它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整个办公室被白天鹅屙尿得臭气熏天,却从不嫌弃。
2006年12月的一天上午,村民举报说伯乐集镇商庄一带有人捕捉黄鼠狼,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尚庄。不畏天寒地冻,昼夜布控、排查,经过五六天的时间,终于在河堤上把嫌疑人逮了正着。搜出黄鼠狼死体60多个,皮230多张,夹子300多个。这在成武县历史上是一个最大的案件了,打电话说情的拖拖不断,都没阻挡住 张忠民依法处置的工作底线。
白浮图镇河里王村南的东鱼河汊口,一到夏天这儿就聚集一些抓青蛙的人,张忠民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带着他的人马会同白浮图派出所的干警昼夜守候在这儿。
张忠民的同事和我说,张忠民爱护、保护珍禽益兽的事儿太多了,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张忠民站长是个勤奋好学、不耻下问、肯钻研的人。同事会的知识他向同事学,老百姓会的他向老百姓学,都不会的知识他向书本学,他不停地扩展自己的知识面,最大限度地满足林业系统所涉及学科各个阶段的使用。他上大学的时候还没有电脑,他现在不仅学会了使用电脑,还学会了编程。说到这儿,还有个笑话。2013年9月,国家建立了森林医院,在济南林业大厦举办培训,要学习网页制作及制图等课程,一个班里没有他这么大年纪的学员,大家有点鄙视,说他:“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学,能学会了?”然而,上机一操作,老师们看着比他们会的都多,禁不住哈哈大笑说:“您是老师,您是老师!”2012年山东省湿地现状总调查,其中一项,要对地被植物进行调查、鉴定,湿地地被植物鉴定是他的弱项,他不服输,买书籍查资料,准确无误地完成了成武县湿地植物种群的调查和鉴定。
采访过程中,一天晚上,我和张忠民站长在一块吃饭,他叫来了从初中到高中的同学刘增蜜。吃饭过程中,张忠民谈起他的那些树那些虫呀害的时候,口若悬河,神采飞扬,满满一个专家、学者的样子,令人敬佩。当他的同学刘增蜜和我说到他的家庭生活时,他的面目表情立时成了一个“囧”字,惆怅满面,心事重重,再也不说话了,说时也只有短短几个字。
在采访之前,刘剑锋局长已经简单地向我介绍了张忠民的家庭情况,我知道他家属是县一棉厂下岗职工,常年有病,但与刘增蜜说起张忠民的家事来,还是令我大吃一惊。
张忠民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1966年出生,1986年7月毕业于莱阳农学院植保系,分配到成武县林业局从事森保工作至今。父母83岁,岳母92岁。老人岁数大了,常年有病,他在两边又是老大,岳母又是空巢老人,都需要他夫妻俩照顾。2012年夏天,下岗在家的妻子又检查出了再障碍性贫血,病情十分严重,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但他仍旧不为一个好儿子、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的角色。他只有一个女儿,学习不好,为了使女儿把学习成绩赶上去,他把高中的课本拾起来和女儿一块学,女儿不但顺利考上了大学而且已经读研。老人有病他白天不能伺候,夜里去值班。2015年10月中旬父亲因病住院,正是森林有害生物普查最紧张的阶段,尽管他夜里去医院值班,老父亲还是有点烦了,说:“你看看你!能有多忙?两头不见人影!”但是老父亲看到他满面的疲惫,又笑了,而他却泪流满面。
一棵树,一棵中等大小的树,树叶总面积相当两亩地那么大,能滞留大量粉尘,使降尘量减少23%-55%,飘尘量也可减少37%-60%;每小时还可放出氧气1.8公斤,白天生产的氧气能满足64个人的需要;能截留雨水的15%-40%,保护地表免雨水的冲刷;从土壤中吸收水4000公斤左右,通过树叶化为蒸汽,再像喷雾机似的喷发出去,使周围200米的气温下降3-4度、空气湿度增加15%-20%;还能吸收二氧化硫等10多种有毒有害气体,是吸收“杂毒”净化空气、减轻雾霾危害的能手……
一棵棵树,相对我们这些叽叽喳喳永远也说不完的人类来说,它们是一群哑巴,但每一棵树却这样默默无闻地向人类的生存环境贡献着,一直这样默默无闻地贡献着;在全省、全国林业系统这个大树林里,在众多的树木中,有一棵树就是张忠民,用他的同学刘增蜜的话来说,他是一个没有劳动模范称号的模范。而他的女儿却说:“我老爸啥也不是,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人,他就想一件事,就是想把他该做的事情做好,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