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西行,荒凉的使命》

“雕戎西北去,风劲谷粱香。嘱咐驼肠饱,将军此路长。”

公元前139年,沉重的轻浮,整齐的混乱。张骞一行人在清冷的早晨,带着众人沉沉的目光踏入了那片大漠黄沙。他们从长安启程,经陇西向西前进,疾病、缺水、寒冷、饥饿,消沉的意志,惶惶的言语,人性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清晰、残忍。不断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生命像花儿一样凋谢,变成一段故事,张骞一行人的脚步却依旧绵绵,与风同行。艰苦的环境消磨着他们,也磨砺着他们。我们无从揣测支持他们前行的是什么,金银珠宝?世代美誉?妻子担忧期盼的目光?还是子女稚嫩纯洁的面庞?众人不免加快了脚下疲倦沉重的步伐,默念“回家,回家……”

这一程,若无她,张骞一生应是圆满无憾。

叮叮当当的驼玲声,使得丝绸玉器流淌,风吹过,撩起黄沙又温柔放下,人们只道丝绸玉器美,胡琴音儿醉,可怜女子淡淡叹息无人听。

数日奔波,不幸在河西走廊一带被匈奴骑兵发现,张骞和随从一百多人全部被俘。关押的日子里,到达西域变得遥远而未知。

一天,几个人带张骞到了一个房子,里面坐满了匈奴人,嘈嘈杂杂,像是在议论什么大事,“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忐忑迟疑的脚步最终落在了被绑在椅子上的张骞面前, 空气严肃凝固,抬头,目光相触竟有了些许温柔的味道。粗眉大眼,鼻子小巧高挺,带几分调皮可爱的模样,皮肤在大漠风吹日晒里依舊白皙,头发顺柔而下搭在胸前。相比汉人姑娘,多了几分野性美,却也实属美人,她黑珍珠般的眼睛好奇的打量他,张骞一时慌了神,但马上回归了冰冷。在见他之前,首领曾交代她,明是许配,实则是要劝降他,监视他的,可那一眼,她瞧见了他眼里翘起的淡淡欣喜,似清风,犹烟火。她就只想好好爱他,像天下所有妻子爱她的丈夫一样。很多个夜晚,她会轻问:“若我不是匈奴女子,你会不会爱我?”总是漫长的沉默过后,他摸摸她的头发说:“早点睡。”她生第一个孩子时,他在门外焦急踱步,直到孩子一声啼哭挤出门缝,他笑了,又哭了。张骞明白,此生注定是要辜负她。大汉朝不容他停留,历史沉重的使命更不容他。

那十多年的光阴。她于他是绳索,是封闭的牢笼,可以是一切,就是不能是爱情。尽管她尽心尽意,为他生儿育女,付着她的温情,年华,热情,眼泪,依旧留不住他想逃离的心。终于,在纷乱的夜晚,听到别人口中说出的逃跑二字,她立在风里,心狠狠地抽了一下,疼得她缩了身,蹲在地上一点点抱紧自己,眼泪打湿了面前的泥土。这些年,她从未想过禁锢他,禁锢他的是匈奴首领,是族人,从不是她。

之后的很多年偶尔她会伏在窗前想,若是换成离开,她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我们总是习惯大肆宣扬英雄的故事,那个望月叹息的匈奴女子仅被寥寥几字带过,好像耻辱一般被尘封,无人愿意提起翻开那一篇。可我想听她说说话,帮她关上窗,拉好被角,顺带捎上多年后张骞在夜里向着匈奴方向说的一句“早点睡”。

“佛祖有灵,弟子愿在此地终身供奉!”一阵风将太阳刮入沙海,三危山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放射出万道金光,辉煌圣洁。“万道金光中,仿佛显现出一尊闪着金辉的大佛,还有尊尊菩萨,眉须体态栩栩如生。有的结跏趺坐,双手合十,默默诵经;有的仿佛亭亭玉立,袒着胸怀,讲经说法……”

三危山于乱世,清清淡淡携一片宁静卧在大漠恬睡,泉水淙淙,交织在嶙峋峻峭间。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隐入山林做个和尚,粗茶淡饭,以清水来洗濯在世俗里太过油腻的身体,逃离这民不聊生、硝烟四起的时代。乐僔也在其中,那日,三危山下许下承诺后,他开始了莫高窟的故事,先是在悬崖上开凿石窟,用来供奉佛祖,之后四处游说,鼓动善男信女募捐修建洞窑,三危山的故事被风吹着,蝴蝶衔着,飘向敦煌每一个角落,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丝绸之路上来往的商人也乐得来这里修建些佛洞、佛像。一直到了唐代,无数的壁画,佛洞,佛像,被镌刻在了这片荒凉又神奇的沙漠,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倾听过路人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感受一双又一双手的抚摸……当地人称“千佛洞”,后有雅士因其坐落大漠戈壁高处,取名“莫高窟”。

与其说乐僔是幸运的,不如说是历史使命使然,辉煌的敦煌文化大门由他开启,那些佛像如长灯,久久亮在文化长河,曼妙飞仙浮浮沉沉于历史星海,每一根彩带都紧紧系着后人的心。

如今的敦煌莫高窟斑驳的刺目,悲也!叹也!握紧双拳又无力松开。王道士是罪人吗?那昏暗靡靡的时代一定是帮凶!余秋雨曾说:“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乐僔在等待,三危山在等待,那些历经风雨吹洗的壁画后的故事也在等待,直到我们站在他们面前,手还未触上,已是鼻尖发酸,眼泪滚烫。

《西游记》人人耳熟能详,可唐僧一程的无奈艰辛,我们又能说上几分?

玄奘本姓陈名炜,今河南偃师人。对佛经悟性极高,二十岁便誉满京都,被人们称为“释门千里之驹”。

长安太大了,淹没玄奘于芸芸,长安太小了,装不下他济世的心。于是西行成了他一生的方向。

吴承恩将唐玄奘这个人物塑造的很精妙,玄奘虽是一个僧人,但他不同于我们所普遍认知的僧人,居于深山密林,粗茶淡饭,远离世俗纷扰。他不同,玄奘是一个很入世的人,想来这也是为何他能修成正果,归依佛门,若想济世救世,必先真真切切去世间走一遭,感受人间喜怒哀乐,悲欢离别,尝遍百态,七情六欲。人活一生,唯有自渡。

女儿国,是他的一场难得糊涂,那一声声“御帝哥哥”,像一汪水快要淹没唐僧最后的坚持,纵然她柔情万种,可他去意更坚,“若有来生……”成了唐僧最无奈最恳切的承诺,他知此生无缘,所有的万般情丝在女儿国国王的泪目里,终究化成决绝的快马加鞭,那么快,那么快的逃离。

喜欢之前看过的一段话:“从来没有什么孙悟空,也没有什么西游记,师徒五人,其实只有唐僧,其他四个,都是唐僧的心魔。途中的磨难,都是唐僧内心的磨砺——定住心猿则悟空,拴住意马便化龙,戒贪戒色共八戒,戒杀戒嗔是悟净,身心纯净朝佛祖,心之所在即西天。”

犹记唐僧在圆寂时,面带微笑说了众人不解的一个“好”。有日重新翻开女儿国的篇章,忽然恍然大悟,女儿国国王最后哽咽呼喊这的一句话不就是“若有来生,娶我可好……”

广袤之处成了风的天堂,听风者就栖息在这里,聆听着丝路上的故事,驼铃声伴着风沙,驼蹄踏出朵朵驼花,几千年的光景流转,丝路大漠上只剩下了一位听风者,坐在沙山最顶端的一粒沙上。几千年来一直如此,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愿意留在这里,大概是因为同为听风者的父亲寿命将尽时,告诉他:“孩子,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使命,再微小的事情用心去做,也會成就最好的自己,且收获快乐,而大漠就是我们的使命。”

人和骆驼混杂成了听风者最熟悉的气味,今天略有不同,清甜的生命气息扑鼻,那是个小男孩,跟在骆驼后面嬉闹,他父亲一行人坐在远处休息,听风者落在了男孩帽檐上,倒挂着看他,男孩一点儿也不怕他,小心的闭着气说话,生怕吹跑了听风者,“你是谁?怎么如此小?”“我是听风者,专门听别人的故事。”“那你明年还会在这吗?等我大一点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风者愣了愣,随即笑了“好,我等你。”

看着驼队远去,驼花在风的清扫下只剩浅浅的凹痕,延伸到与落日相连,金光闪闪,听风者一时被风蒙了眼睛,再看时,已没了踪迹,驼花消失在了沙漠里。

他淡淡余晖里的背影瘦小,苍老、单薄,还有股酸涩的味道,如果说从前他不明白父亲的话,因为他一直在听故事,而没有一个人认认真真的想讲个故事给他听。今天听风者许下了一个愿望,从此这个世界上有个人一直需要他,他想他终于明白了使命的含义,几千年来,听风者未曾衰老,现在,一霎白头。

为何一心向西?

条条西路上跋涉的驼队,一条,两条……共同铸就了奇异辉煌的丝绸之路,无数执念于心的人,一个,两个……共同促进着中华民族的富强。

泡在杯中的茶叶缓缓舒展,上下浮沉,酸涩的眼睛提醒我已经坐了太久,所能写出的文字是有限的,而丝路的故事是无限的。你看,窗外落了树叶的干枝还在微微呼吸,等待睡醒后翠绿的乔装呢。

西行,还要走多远多久,人老了,驼铃锈了。西行,要一直走,年轻的生命,有力的驼蹄。

生命勃勃,交替不息。

西行,西行,成了一种荒凉的使命。

作者简介:路嘉,女,生于1999年,现就读于陇东学院,曾在《陇东报》、《文汇报》《美文》、《甘肃广播电视报.庆阳周刊》、《北斗》、《儿童漫画》等报刊发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