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夜猫子又叫了,叫得很难听,很神秘。夜猫子就躲在院子外面毛白杨的树冠里,隐身在夜色中。我们看不见它,它也许能看见我们。父亲抄起一把镢头,气冲冲地窜出去,咣咣砸白杨树的树干,但是没用,夜猫子该叫还是叫。
乌云遮住了天空,夜色墨汁般浓郁,寒风凛冽,呜呜……
那年冬天,贼冷贼冷的,西北风很猖獗,夜猫子也很猖獗。
爷爷盘腿坐在炕上,表情沉重。爷爷哀叹,夜猫子又叫了,看来我是活不过今年冬天了。母亲安慰他,别迷信了,夜猫子哪有那么大的神通?爷爷说,老一辈都这么说,还能错?母亲说,夜猫子是在别处叫呢,不是冲着咱家叫的,刚才孩儿他爹都去砸树了,夜猫子不在咱家的树上。爷爷说,砸树没用,夜猫子鬼着呢。听声音就在耳旁,就是在冲我叫呢。坏了,看来我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我正在隔壁房间苦读。听着爷爷唉声叹气,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毛。煤油灯黄豆大的灯花,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我趴在炕桌上,试卷和书籍几乎将我的脑袋掩埋。室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寒冷猫爪般凌厉,如影随形,如蛆附骨。我围着被子,手上戴着露出半截指头的毛线手套,手上的冻疮此起彼伏,手背已经肿成一个小馒头。我是第二年复读。父亲说,明年再考不上,就下来干活儿。没有别的出路,我只有背水一战。
连续几个晚上,爷爷都这样愁眉紧锁,叹气连连,家里笼罩着一种不祥的气氛。父亲的镢头,没用,母亲的咒骂,更没用,夜猫子该叫还是叫。爷爷让母亲把他的寿衣拿出来,放在炕头,备着。母亲不愿意,但拗不过他,只好拿出来。
爷爷的精神也越来越萎靡。父亲找来了村医生。村医生左看右看,左听右听,也没发现什么毛病,最后悄悄地跟父母亲说,老人年纪大了,身体虚弱,天又冷,出什么状况都正常。爷爷让父亲把嫁到外村的几个姑姑都叫回来,说想见一面。父亲就赶紧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慌里慌张地去了。
第二天,三个姑姑都慌里慌张地回来了,手里都满满的,都提溜着鸡或者鸭,还有挂面、油条啥的,都是好吃的,都是那时候农村的稀罕物。爷爷面带悲怆,跟姑姑们说,夜猫子老是叫唤,看来我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姑姑们也很悲伤,但仍然强打精神,七嘴八舌地安慰他:夜猫子就是个鸟,知道个屁……
临走时,大姑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说,弟媳妇儿,我看咱爹够呛。冬天是老人的坎儿,今年冬天又这么冷。赶紧给咱爹做点儿好吃的吧。经济上有困难的话,尽管说,有我们呢。
之后的一段日子,家里就像是过年,天天吃好的。姑姑们带来的鸡鸭吃完后,母亲又把家里仅有的一只大公鸡也给宰了。那只大公鸡原本是母亲留着准备用来换油盐酱醋的。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自然,我就跟着沾了不少光。那一阵子,同学们都说我气色好了,不那么枯黄了,人也胖了。
第二年的冬天,放寒假回家。吃过晚饭后,跟爷爷边喝茶边闲聊天。这时候,我已经是某大学的一名大一学生。
嘎、嘎……
夜猫子又在外面叫起来了,在西北风的呼啸声中叫,还是很难听,很神秘。
我打了一个愣怔,然后担心地凝视着爷爷。只见爷爷气定神闲,慢慢品着早已没了颜色的茶水,就跟没听见一样。
爷爷,您今年怎么不怕夜猫子了?我很好奇。
怕夜猫子?没有的事儿。那是迷信。其实我从来都不怕夜猫子。夜猫子就是个熊破鸟,知道个屁,有啥好怕的?爷爷很不屑地说。
那,去年冬天是怎么回事儿呢?我瞠目结舌,问道。
去年嘛,哈哈,去年冬天太冷了,你那时候太瘦了,学得太苦了,我心里不落忍啊,但那时候咱家刚盖完房子,欠了一屁股债,也没办法给你改善生活。后来,我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只是让你姑姑她们跟着受累了,她们的日子也并不宽裕,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哈哈……
爷爷笑得很开心,透着一丝狡黠,极像一个顽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