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我遇见的每一条河流

都从天上来。乳汁飞溅

水波是神的腰身

野花说：飞来飞去我要蓄满使命

两岸说：无论宽阔与纤细

河流都是母亲的嗓音

十一岁那年冬天

我与姨父

在故乡逯家沟的河上“冬捕”

太阳净身，从我们的呵气里探出头

一条鱼在冰面上跃动几下

便闭上了眼睛

天地静穆，鳞片的铠甲里

掩着仁慈之心

多年以后回乡

我发现铜板张开巨口

高烟囱提着钢刀

河流只是大地的骨头

暗含的磷火，与祖先对泣

我是裸露出的石头，在夕照下蜷缩

蹲伏。大风吹来

落日的苍狼遁入荒草丛中

稻秧

田野辽阔。我一个人的身影

被秋风吹到蓝天上

孤独的翅膀是寂静的

眯着眼，我看见散落的几粒稻谷

几片枯叶，闪着光

久久凝视，我的记忆开始复活

一株稻秧吹出绿风

吹乱她的头发

我的母亲，躬下腰

顺着稻秧刚刚站稳的身子

看见大地

和她自己明亮的额头

深夜

夜深。我浅

露水渐次向田野扩散

我知道，这是逯家沟表达的

致敬和深意

躺到故乡的土炕上

周身滚烫。农作物献出果实后

再次献出炊烟和火焰

这些乡村温暖的阳光

深藏不露。美德浮起村庄的轮回

星光正在分蘖

花粉的翅膀敲窗

在辽阔的天地间飞舞

嗡鸣。我的肉身越来越沉

姓氏和血脉滴下返青的燕语

浸泡我的灵魂。我发芽

长出根须的小脚丫

我就是乡村的一枚种子

向劲吹的世风，坦露出

饱满和明亮的心

雪鸟

乌云和乌鸦的翅膀

落到大地上，满地皆白

阳光镀金镀银

口吐莲花，炊烟洗净了身子

向上啊向上

一根发簪插到天空的鬓角

此后，它们和主人不停地漂泊

在外省的风中

咬紧牙关，踉跄地站稳身子

院子里，我和王小二堆着雪人

北风那个吹。一层层地

剥去它们的衣服

像我的未来的诗篇

字迹脱落。一缕尘掀开我的骨缝

雪花在母亲的头上

生根，漫漶

她扫出一块空地

撒下稻谷，雪鸟破空而来

父母去世后，我只有不停地飞

我就是那只雪鸟

我失去了大地

遥望

我深信，每一场大雪

都来自于故乡

那些美德落叶缤纷

寂静如斯。逯家沟敛眉打坐

杨树林的往事模糊不清

我老叔抬头看天

内心火苗的道路，又少了一截

锋芒毕露的刀刃现在是多么

饱满，含蓄。咔，咔咔声

牵出一两声犬吠

归隐。他眼前的枯树枝

脆弱且日渐稀疏

旧时光积满了灰烬。不远处

逯家沟的最后一匹老马

抬头看天。大雪掩盖下

它身上的绸缎一吹即破

它在寻找，激荡风雷的鼻息

和走散的姓氏

我看见，每一块田地里

都有一些遗落的庄稼秸秆

试图站立起来

遥望漂泊他乡的人

冯振友

在国内外30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700余百首（篇），出版诗集一部，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绥芬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