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根的醒悟
四月,发情的大地汹涌着
与每一粒种子结合的原始欲望
我听见万物贪婪地生长
繁花缤纷的喧嚣,即将湮没——
一座新坟在麦地里凄然隆起的荒寂
和着泪雨,把你送入
悲痛掘开的深土
让你那扎向来世的根
扎向生生不息的源头
从此,在四季起伏和五谷摇曳的深处
收获你悲喜交集的重生
四月的麦田躺着,哭泣着
松弛,柔软……
而我生命的田畴,已被死亡的犁
深耕,一垄垄闭合的犁沟里
埋着我那永远哭喊不出来的疼
那永在沉痛中沉降的——
断层的刻度
还原
有没有那样一个房间
像墓穴一样深一样黑
你们一走进去——
就像饮过忘川的水那样
忘了尘世的一切
忘了那一个个盖满身世的印章
一纸纸身不由己的契约
一副副无力撕碎的纸镣铐
以墓石的决绝,向世人
关上那扇谢绝打扰的门扉
想喊,就像洪水猛兽一样
尽情喊,尽情裸亘还原
还原为鸿蒙天地两枚无名无姓的
火石——
用荒蛮的击打
重新相认
秋天的地址
我要去暮年的山坡上等你
我们已近得无法再近
两颗心几乎要透过薄薄的肉身
相互搂抱在一起
你那颗被虚无劫持过的心啊
深眼窝像寺庙里的一对空碗
静静地吸附我的激烈
我终于明白飘临大地的落叶
为何都有被岁月说服的安静表情
而那棵举起诀别之手的枞树
注定要高出众树
高过自身——
虚无,就这样来到我的唇上
祭台
只要一想起那个地方,诺言
永远的手势
午夜的钟声将相聚清凉地剥离
繁体的密码从你眼中涌出
就是此刻,我的泪水依然复写
那条河流的幽咽
让我久久咀嚼,那穿梭的底片
语录的烙铁在梦的伤口上烧灼
危险的味道更咸——
“高处很温暖”
稀薄的云雾向你涌去
旗帜鲜红的背影
又切开我的胸膛
一寸一寸地燃烧——
这么高的祭台!毋需仰望
火焰诞生的凌晨
在她心里
人子的峻峭,喂养
城堡的内涵
前夜
这黑暗中移动的群像
过于巨大过于漫长
孩子趴在窗台上睡去
注定错过血的一页——
一次在瞬间成人的机遇
我已做好死的准备
高纬度的喉结蠕动
像死亡的领唱者
而那些未到期的牺牲者
像一批提前出窖的酒
在哀叹自己的味道并非最佳
凡是在这个门槛上站立过的人
都将不复完整
女人在头巾的庇护下
认出未来的烧灼——
作为记忆的人质
整整一生
同房间里的肖像生活在一起……
死后的信仰
会有一双孤儿的眼睛张开
说出这世界遗物般的重量
会有一只狗,一路嗅着
在你腾出的空旷中流浪
会有一棵被星光瞄准的树
继续在黑夜里歌唱
会有一匹预言大雪的马
在世代的旷野上重复你的沉默
会有,会有一簇野生的雏菊
偎在墓碑的胸前
抚慰你被风雨剥蚀的孤独
为什么等死后才开始你的信仰
庭院
清贫的月光多么慷慨
洒满光辉的庭院里
孩子静静成长
外婆活着,燕子衔泥
记忆的萤火熠熠闪烁
我掉落的第一颗牙齿
硌痛岁月的青苔
哦,童真的庭院在时光中鲜活
狗轻吠,水井照看星星
葡萄藤欢乐的触须
伸进梦境……
看守
我每天都在奔向你
“奔”——
这意念里无穷上演的慢镜头
这画饼充饥的白日梦……
我知道,你像我一样,每天
都徘徊在这进退两难的门槛
每天,都在快要撑不下去的
瞬间,忍耐的极限——
又被可悲地抻大了一点点
你,我:两棵在默默伫望中
守住永恒距离的树!如果
有一天,两棵相爱的青冈栎
在电闪雷鸣的激情中奔向彼此
整座山坡是否会崩塌
是否会引发泥石流的灾难
别担心!在这人间囹圄
我们既是囚犯,也是看守
(注定终生看守生命——
这座永远与暴乱绝缘的死火山)
我们以同样的耐心,等待
那一天,那场死亡的大火
来,将每一块骨头
从那被捆缚的整体中
解散——
“每块骨头,都该是自由的”
骨灰静静的遗言,谁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