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罂粟《来历城,俺请你喝碗“媳妇汤”》

大抵来过济南的人,能叫得上名字的小吃也许就是“烤地瓜”了。说起“媳妇汤”来,不说是外地人,只怕连一些济南“土著人”也很少有人知道。不过,这事可瞒不过历城的山里人。

要说这“媳妇汤”能和南山有着“亚洲第一石塔”美誉的四门塔一起并称柳埠双绝,也许你有些不信,那告诉你它是入选了济南市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东西,你还敢小觑它吗?

想不想喝碗媳妇汤?那就来历城的山里吧,挑个雪花飘飘的日子来,俺请你。

济南,这座以泉城之称闻名遐迩的城池,最美最人文的地儿,其实多在历城,尤其在冬天的历城的山里。

这里的冬天,不像北方的冬天那样俨然一个冰雪世界,在老舍的眼里,“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一个“响晴”,真真地道出了它那冬天的温情与美妙。

2017年12月26日,下雪了,这已经是历城南山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小雪了吧。当然,这天更是俺和媳妇旧地重游的好日子。

一大早,天空便静悄悄地飘起了雪花,雪花很小,小得几乎和雨丝难以分辨彼此。不久便缠缠绵绵地染白了阡陌大路,染白了历城南山的原野山峦。显得那么明亮静谧,安宁平和。空气也分外新鲜爽朗起来,伸手接住几片雪花放到嘴里,然后深吸一口,马上会感觉到一股凉气一下子就浸透你的心底,有种难以欲说的清香和悲喜。

雪停雨歇,天地间处处被一层薄雪包裹着,举目远眺,山林一色,脉线远近错落层叠有致。透明山下,几片没来得及落下的红叶儿,从雪衣中偷偷扒开一条缝,羞怯地窥视着这洁白的一切。金黄的日光穿透云朵,穿透那“杨二郎担山”时留下的透明洞洒向戴着雪帽样的几枝松柏的翠绿,顿时,一切都显得清亮和温暖起来。

沿着锦阳川河边,一路南行,脚踏在薄薄的雪泥上,犹如走在一方圣洁的净土里,洁白明亮,清静沉寂。

南岸摩天嶺的棺材崖断壁遮目,崖顶冰凌倒挂,在晨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探身向冒着缕缕白烟的河水倾诉着那似乎永远也说不完的千古情话。于是我想,大概也只有在这里的冬天,才能把这种清凉与温情、萧条与幻境完美地统一起来吧。

继续南上,过柳埠,近黄巢,雪的影子好像比来处多了一些。隐藏在林间涧旁的民房小居,也一下变成了雪屋,房顶那松软的雪花也不知道是听到风的呼唤,还是为了欢迎客人的到来,即刻便跳起舞来。

近午,稍有冰雪融化,房檐下开始传来滴滴答答的响声,煞是清脆。雪水绕过墙角,爬着石板小径顺流而下,很快与山涧小溪汇聚一起,欢快地向远方流去,道不尽风情万种。

于是,这个冬天,这般美景,这特有的味道,也只有在这场小雪的激发下才越发浓厚起来。

“要不要来碗胡辣汤?” 感觉有点凉意,妻问。

“干吗要喝胡辣汤,要过瘾,那当然要来碗媳妇汤了!雪天、雪景,浆豆腐、媳妇汤——绝配!”

“哎哟,又不结婚,又不姥爷生日儿满月的,这个时候去哪儿弄媳妇汤喝?”妻有些疑惑。

“看到前面的‘雪屋’没?走,去找陈师傅。”

其实,媳妇说的也没错,在过去,媳妇汤只能在老百姓家里的媳妇宴上才能喝到。

过去,老百姓穷啊,连吃饭都成问题,遇到孩子结婚、老人生日等大活动,宴请客人便成了一大难题,不像现在城里人办喜事,直接拉饭店一顿撮完事。做好点吧,没银子,可太差又怕让人瞧不起,真是个左右为难的事。

时间穿越回秦朝前,话说柳埠镇的黄巢村出了个聪明人,他根据鲁菜的做法,把各种菜肴拼凑起来,发明了媳妇宴,既体面又节省还好吃。不过,当时不叫媳妇宴,后来,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就传出了名,每逢重大节日,尤其是娶媳妇的时候,大家就都学他这样做法,于是,有心人就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媳妇宴。

现如今,柳埠镇经过几轮的开发建设,已经成了济南人休闲度假的“后花园”(新规划为南山区管辖),能做媳妇宴的酒店自然时兴起来,专门做媳妇汤的就不老少呢。

当然,现在的媳妇宴自是改良了不少,其做法复杂得很,就同这里的“婚嫁程序、宴席规矩”一样,有很多道道和讲究。在媳妇宴中,除饭食外盘盘碗碗加起来就多达36道,光盘子就能在桌上摞三层,能让每一个初见媳妇宴的人都大呼精彩。

话说回来,要想吃正宗媳妇宴的媳妇汤,最好还是到它发源地的农家去。

陈师傅,就是这“雪屋”农家的主人。说起陈师傅,那可不是外人,原本就是俺们曾经的同事,教师出身。因退休后热衷于媳妇宴的研究,做得一手好菜,所以俺们对他的称谓也就自然由“老师”升级为了“师傅”。

见有熟客来访,陈师傅自是心领神会:“是为媳妇汤来的吧?”

“哈哈,知我者,陈师傅也!”

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吧,你要问俺为啥对那媳妇汤这般钟情,嗯嗯,瞧见坐在俺对面傻等媳妇汤的那口子没?这婆娘就是在朋友的媳妇宴上认识的,呵呵,一大筐的缘分吧?

“老规矩,你能报上媳妇宴的菜名,今天就能喝上媳妇汤。”老陈重复着一贯的把戏。

“你,能?”媳妇用怀疑的眼光瞟了俺一眼,其实内心却充满了期盼。

“呵呵,报菜名吗,好像……呃,没多大问题。”

饭前先上“四干”,接着再上“四鲜”。然后接着上些面条、点心之类,让客人们先压压饿。

“等等,”媳妇打断我的话,“四鲜都有啥?”

“这四鲜就是四种不同时令水果。其中,不能上梨,因为‘梨’和‘离’谐音,还没结婚,就嚷嚷着离啊离的,多不吉利。主菜就复杂了,有‘四酱’‘四凉’‘四汤’……”

“等等,这四汤一定有个叫媳妇汤的吧?”媳妇好像一下看到了希望。

“别说,这四汤还真没有媳妇汤。” 俺故意豫磨(土语,同拖延)半刻,点了支烟,然后继续道:“其实,这四汤也就是苜蓿汤、里脊汤、辣肚汤、苦肠酸辣汤,关键是下面的‘四大件’:烧肘子、烧鲤鱼、本地鸡、狮子头。肘子、鸡、鱼都要上整个儿的,这是规矩。接下来还有‘四个拌’‘四炒菜’。其中,炒芹菜是必不可少的,他是‘催命鬼’,意思是看见这道菜上来了,就表示马上就可以吃饭了,让你‘勤快’麻利着点。”

“嗯?说得这么热闹?咋没见媳妇汤呢?你这媳妇宴的媳妇汤上得也太慢了!”媳妇有些嗔怪。

“别急,别急,不是还有‘四大碗’吗!丸子汤、咸鱼汤、银耳汤和媳妇汤——齐活。不过,这媳妇汤上来了,也就意味着所有的菜都上齐了,没吃饱的就要抓紧了。”

俺转过脸,面向厨房:“陈师傅,俺报的对不?”

老陈也不言语,只是诡秘地向俺挤了挤眼。看着媳妇即惊诧又崇拜的表情,俺自是得意非常,心道:笨媳妇啊,俺哪儿有这本事?你咋不向你身后的墙上看上一眼呢?

说话间,几个小炒加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媳妇汤就被老陈端了出来。

单说这媳妇汤,那叫一个喜庆:汤色红润浓厚,色彩斑斓,蛋花絮状如丝,豆腐条黄白相间。那红的是西红柿,若醉臥金鱼一般。黑的是木耳,如几只蝌蚪,若隐若现地游动于碧绿碧绿的菠菜叶下。捞一下,底下还有些许猪大肠、冬粉条……

老陈说,你可别小看这豆腐条,它用的可是当地有名的特制浆豆腐制作的,要是用其他地方的豆腐,那还就出不了这个效果和味道。下锅前要先切成片,放到油锅炸至金黄后捞出,再切成条,于是,那刀口处是白的,表面上是黄色,号称金包银,寓意日后生活有金有银!

慢慢品来,这味道还真是难以言表:喝到口里,滑滑的酸酸的。咽到肚里,舌根上还留下点淡淡的甜和辣,回味悠悠,不浓不淡,刚刚好。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味乡村土料,愣是被这山里的“魔法师”鼓捣成了人间一大美味,多余的赞美就觉得真是多余了。

“其实,这媳妇汤原本不是媳妇宴上的菜。”老陈看着俺们目无他顾、一副贪婪的窘相,含笑再次开口。

“咦,那是?”

他露出些许神秘的表情,但并未急着说下去。

俺似乎猜透了他的心事,只好买好说:“你说给俺听,俺下次给你带本签名的《绕指柔》来。”

“这就对了,”他满意地点点头:“这媳妇汤原本真不是媳妇宴上的,而是新媳妇过门后的第二天,自己做的一道菜,做好后要亲自端到公婆的面前,让二老品尝自己的手艺。如果二老吃得可口,说明媳妇会过日子,是一位合格的媳妇。最关键的是它代表了晚辈对长辈人的孝道。那时所谓的媳妇汤也没有现在做的讲究,就像东北的‘乱炖’,其实就是一锅大杂烩。厨房里能觅到的菜都要多少放一点,每个汤里除了主料,还要放菠菜、粉条等许多配料,这样看起来比较稠,既能当菜吃,也能当汤喝,是日子越过越厚实的象征。”

哎哟,真不愧是民俗、民菜高手,不仅仅是因这媳妇汤的传说与美味,单单个“孝道”二字,就在俺心里回荡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