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牙齿
一生咀嚼的东西太多
软的 硬的
还有酸甜苦辣
原本好好的一口牙齿
晚年已残缺不全
难以咬住岁暮时光
年轻时 常咬咬牙
闯过一道道难关
也啃过一块块硬骨头
借此体味苦中甘甜
还试着咬钢嚼铁
可惜不行 那要特殊牙床
梦中 若遇邪恶
会恨得咬牙切齿
几度将妻子吓醒
无奈之下 与我分床而眠
一口好牙 人之大幸
既可一饱口福
又辅佐消化系统
不过 有时也会囫囵吞枣
忽略了牙的功能
我爱惜母亲给的牙齿
从未偷摘过不熟的青杏
青青的杏子 会把牙酸倒
只是 偶尔也自食过苦果
才不得不打掉牙 咽到肚里
毕竟七十岁了 满口牙齿
跟我吃尽了苦头
有的磨损 有的脱落
残存的也已松动
老妻陪我去看牙医
该拔除的拔除
应修补的修补
然后再种上义齿
我又有一口整齐的牙了
别管它是真是假
人到老年 只要能咀嚼就好
若能像老牛反刍
更好
再探植物人
老哥哥 两年前
我曾专程从济南来看望你
那时 你刚成为植物人
我为你祈祷 盼你早早醒来
咱俩一起下完那盘残棋
两年后的今天 我又来了
可你一直未能醒来
依然没有意识 只有呼吸
你太恋这个世界 太爱这个家了
草绿草枯 两个四季
而你始终不愿从户口簿上抹去
你可知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
你那手心捧大的外孙女
已披上婚纱 要做新娘了
可你却躺在病床
毫无感知
唉 你就安心地躺着吧
我将以双重身份
既代表我 又代表你
参加孩子的婚礼
我想 那婚礼的幸福和喜庆
你能有所感应
因这喜宴 你不该缺席
我早已戒酒
可今天的喜酒不能不喝
且要拿出两人的酒量
哪怕烂醉如泥
到时 酒后吐真言
老哥哥 咱俩那盘
未下完的人生残棋
谁都不该输
慢
我的一言一行 不知不觉
其节奏
都已放慢
先慢在腿脚
走起路来 步履蹒跚
(当年急行军时的飞毛腿
再也不见)
再是慢在口齿
谈吐讷讷 不再能说善辩
(幸好 早离讲台
不然 难执教鞭)
还有 头脑已经迟钝
反应呆滞 表情木然
(可叹 大半生伏案创作
晚年却少有灵感)
既然年已七十
迈进了古稀的门槛
就该懂得慢条斯理
别再绷紧时间之弦
那急脾气 要改为慢性子
就连吃饭 也要细嚼慢咽
如果诗兴不减
可在慢生活中
寻找新的诗眼
假若还想学舞
就从华尔兹开始
用慢三步 舞动在黄昏时段
等一切都慢了下来
并习以为常 变成自然
就不会想到光阴似箭
更不会感叹人生苦短
当日薄西山
回放我的一生 以便盖棺
我会采用慢镜头
——那样 能看得仔细
审视的全面
旧粮票
家中保留着一沓旧粮票
成了珍爱的藏品
这藏品 比钱币贵重
有的全国通用
有的地方流通
粮票的面额
从半两到五斤
像人民币 便于找零
每种粮票都有印制时间
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
旧粮票浸透了油污
经过了无数个家庭
至今仍有烟火气味
刺激我过敏的鼻孔
粮票年代 肚皮不能放开
肠胃在慢慢收容
而食欲却与日俱增
我把粮票数了又数
竟有四百多斤
那是两麻袋小麦玉米
那是全家三个月的供应
我的心 比那未吃的口粮
还要沉重
那要勒紧多少次腰带
才攒下这些粮票
到后来 却化为无用
收藏这些旧粮票
就是收藏那些饥馑的日子
那些日子早成了绝版
今后不再重印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