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王祥夫先生印象》

“永遇乐”是宋代的词牌名,也是王祥夫老师的画展的名字。

王老师的这次画展在恭王府举办,恭王府是北京著名的古老的王府,王府里有著名的西府海棠,花开时节,一派锦绣。

第一次见到王先生便是在恭王府。那天北京真是很热,且因刚刚下过雨,又很潮湿,王府中后花园里一片蝉鸣,简直是震耳欲聋。

因为游人多,我在游人里挤来挤去,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安善堂。因为是第一次和王先生见面,又因为迟到,我有点害羞,一进展厅就忙着看画。刚看几幅,远远看见一个黑墨镜戴着帽子的中年人走来,步速不快,走起来却十分有气场,是王先生。

王先生也已经看见了我们。他对我们说:“天太热了,我们到外面坐会儿。”于是我们到外面长廊聊天,准确地说,是我在听他和其他朋友聊天。

说话间天色渐晚,我们便去了附近饭店。吃饭间, 我只看王先生,看他吃菜喝酒。王先生可以说是酒豪,两杯白酒下肚,本来就红的脸,更红润了,连鼻尖都红了起来。我想他要是生起气来,表情会像《红胡子》里的三船敏郎,瞪着眼睛。但是王先生平时脾气很好,而他那天的心情就更好。

席间,我们挨着坐,因为我自幼学画,后来大学改学电影,大家一边说话一边喝酒一边聊文学,我不怎么敢插话,于是我只好聊自以为比较擅长的电影。我们从国内当下的电影聊到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从《红高粱》聊到《都灵之马》,我惊奇地发现王祥夫先生的电影修养高深,让自诩学了十几年电影的我汗颜。

看画,品茶喝酒,真是相见欢,相见恨晚。酒逢知己,我们便都喝了不少,但是谁都没醉,带着些许酒意,我们来到王先生住处,向他求字。宾馆无笔墨,于是我开始翻弄自己的书包,找出一支方便毛笔来,王先生眼尖,看见我书包里鼓鼓囊囊一堆东西:“你书包里都带了什么?”

于是我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一个塑料铅笔盒,里面有英雄钢笔一支、红色水彩笔一支、自动铅笔一支、印章一枚、削笔刀一把、铅笔若干,笔记本电脑一台、皮质手账本两本,其中一本夹了一支毛笔,另一本夹了护照,两本都是鼓鼓囊囊的,感觉本子要从皮套里挣脱出来。那天恰好带了两本书,一本厚得像字典的《古乐之美》,另一本是《悲剧的诞生》,尼采的书里还夹了一个镀铜的书签,书签的一半露在外头。

我把这些东西掏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王先生忽然笑起来:“这是我看过的装备最全的,太有意思了!我要写一篇小说,就叫《马上》。”

我当时想,我在王先生笔下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王祥夫先生属于那种入世很深作家,他的作品似乎都是入世的,他经常画的也往往是生活常见之物:萝卜、鲈鱼、青笋,但他的画意又是超脱的,出世的。在大家都在纷纷做加法的时候,他似乎在忙着做减法,他的画作和他的短篇小说一样,总是用笔墨很少,是寥寥几笔,却禅意无穷。借用南怀瑾大师的话说,应该是: “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我是学画的,又喜欢文学,恭王府看他的画,我真是高兴,后来又读他的小说,还是高兴,后来,我们竟然很长时间没见面,但一直靠文字往来。我写小说,往往想着电影,我做电影,往往又想着小说。好像是,做了很多漫无目的的事情,读了很多看起来无用的书,但是现在看起来,所有走过的路都不是徒劳,而读过的每一本书都不是无用的。我把打印出来的小说初稿拿给王先生看,王祥夫先生竟然是我的第一个读者,他说我的小说是“正如你自己说,细节少了一些。总体说,风格是新的”。王先生这么说,我高兴,也清楚他是在鼓励我。

我经常想,也许是今年,或许是明年,我们再去恭王府那里坐坐,喝喝茶,在海棠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