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我就是黄河的支流(组诗)》

我的黄河

一年又一年,绝大部分黄河水作别大陆

直奔大海去了

相对于相忘于江湖

我更愿相濡以沫

感谢天赐的

这一小部分黄河水,一如可爱的金鱼儿,游动在我书架上的

玻璃瓶中

之一,来自于一九九五年

陕西府谷黄河段

之二,来自于一九九八年

青海贵德黄河段

之三,来自于二○○一年

山东滨州黄河段

之四,来自于昨天的

兰州黄河段

黄河

黄河奔流了万里之后

到了

我的门口

得闲了

我就陪黄河

不紧不慢地走一走

有时向前

三五里

有时向后

三五里

我不知

黃河的年岁

也不知

风在想什么

只知

风吹黄河的时候

也吹我

写在日历牌上的

元月五日,联系电话,已是空号

二月九日,左边写着职称考试地点,右边是我画的一只鹰

四月二十一日,已撕掉

四月一日,已撕掉

现在,我在五月十二日的背面,写下

“晴,无所事事,唯黄河从门前

懒洋洋地流”

在鹊山上

鹊山生在黄河边

长在黄河边

鹊山太小,孤零零的

不像一座山

这么多年,鹊山上除了传说

只剩下石头

天就要黑了,对岸的灯越来越亮。鹊山啊,仿佛一条船

荡在河面上

我就是黄河的支流

我生在黄河边,长在黄河边

四十多年来,我一直是黄河的一部分

我的速度,是天空东倾

我的波浪,是芦苇、羊群、奔马、雄鹰

我的上游是祖父的微笑、祖母的琴声

我的下游是大风和云朵,在渤海湾与帕米尔高原之间,来回游荡

此刻夕阳西下,我坐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

听任一座座干渴的沙丘

从我身边依次排开

黄河断流

河,风干了

河底,都龟裂如甲骨

都老了

可流水

依然没来

掌控远方者,必定知晓

黄河的命运

这些天,北风和西风,占卜师解读甲骨文一样

吹了河泥裂片的正面

又吹反面

在喜马拉雅山

一座座雪峰,是谁的思绪

一只只斑头雁,是谁的目光

一条条小河,是谁的脚步

一朵朵雪莲,是谁在笑

一头正在吃草的野牦牛,多像一首思乡的歌

大半天了,我坐在雪坡上

望着她的背影,就是不知她从哪儿来。我想了又想

忆起的,只是天边

一小片云

黄河像专用列车

黄河向东

太阳从海上升起后却一路向西

坠进了黄河最上游

此刻,星光满天

祖父已睡着

篱笆门前,黄河像专用列车

正在把河水中的太阳

往大海里运送

在山谷

进入山谷的,除了我,还有云彩

古庙、满野草木,铁铃铛在山野小学的头顶上

叮当当地响。那么多孩子

在一个女教师身后,恍如一阵风,一地突发的野花

那个下午,孩子们穿着粗布小衣,她别着银发卡

她的脸庞我已忘记

我只记得

一种春天的柳枝般,微微颤抖的美

倾斜在无限的山谷。那是相逢、走开

那是我跑遍了所有大漠、沼泽、戈壁滩

才遇到的一朵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