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奔海《我在风口的岁月》

我常常想起那些年在风口上待过的惊心动魄的岁月,现在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我生长在关中平原,那里被称为八百里秦川,风调雨顺,气候适宜。大学毕业那年,在党中央西部大开发号角的鼓舞下,我也决定要去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建功立业。我孑然一身告别父母、告别关中平原,来到了几千公里外的新疆吐鲁番,后来又申请去吐鲁番地区最艰苦的托克逊县支教。没来托克逊之前,对她的了解只来自于初中语文课本上竺可桢先生的《向沙漠进军》一文:“……如新疆的星星峡、托克逊、达坂城都是著名的风口。”我想,风有什么可怕的?对于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的我来说我还想见识见识风的威力!我想体验一下在风中起舞的感受。

我被安排在离托克逊县城十余公里外一个叫伊拉湖乡的一所学校任教,伊拉湖,名字听起来很美,但这里没有湖水,却是个风口!那天中午,在县教育局办好了手续,我兴奋地坐上了去伊拉湖的班车,没想到去任教的第一天风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从县城出发,沿着一条简易的乡村公路前行,风便逐渐大了起来,等来到了伊拉湖乡中心那个新疆乡镇特有的十字街心,一下车,我便感受到了风的威力,狂风裹挟着沙石狠劲地吹打在我的身上、脸上,根本不敢睁开眼睛,我一下子感到了无助和恐惧,赶忙走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四下里望去,街面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一排排破败的店面都紧闭着店门,店面外面用椽子破草席搭建的凉棚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呼啸,鬼哭狼嚎一般,不时会有一股强风吹来,只听“忽”的一声,便见草席被揭起老高,接着又“啪”的一声重重地扑打下来……

我低头弯腰顶着狂风艰难地走进学校,心才稍微平缓了些。听学校老师讲,这风还不算多大,有时刮起的狂风可以把人吹上天、可以把树连根拔起!他们给我讲,托克逊有个怪石林,位于托克逊盘吉尔塔格山山脊上,那里处于吐鲁番盆地西部的三十里风区内,风力强劲,风速快,8级以上大风日占全年三分之一时间。经过亿万年的强风吹蚀和雨水淋溶,盘吉尔塔格山逐渐形成了千疮百孔怪石林立的奇异景观,仿佛一座“魔鬼城”!要是在“魔鬼城”遇上狂风大作,那一定会使你色变胆寒、魂飞魄散……我只是闻之已开始胆寒色变。

后来,学校领导把我安排在一个土坯房住宿。这儿的土坯房都成方形,墙体厚实,厚达半米!都是用生土打的土块垒成;房顶是椽木棚架,用泥草覆盖。校领导心里一定也想到了我会嫌它样式朴拙、土气简陋,便笑着对我说,你可别小看了这土里土气的小屋,这可是防风沙的最佳处所!

从此,一个又一个狂风肆虐飞沙走石的日日夜夜我都只能蜷缩在这个小土屋里胆颤心惊地度过。

刚才还好好的天气,忽然一缕风从地面扫过,似乎一阵号角吹起,不多久,风便开始在大地上起舞,天空也开始变得昏暗,人们纷纷躲进屋子关紧窗户和房门。风越刮越大,像战鼓雷动,像万马嘶鸣!它疾驰着,挥舞着,吹起尘土漫天扬撒,遮天蔽日;它怒吼着,发泄着,尖利的呼啸声此起彼伏,卷起沙石,击打在所有阻碍它的物体上,似乎它的心里有着多大的愤怒,要把一切撕碎,要让整个世界在它脚下臣服!这个时候,人不敢在路上走,车不敢在旷野行,唯有树,拼命地弯曲着身子,树梢几乎都要触到地面!人们无奈又无聊地待在屋子里,不能看电视,因为在那样的大风天气为了安全电力部门首先要断电;饿了也不敢生火做饭,只能将就着吃点熟食,因为在这样的大风天气一丁点火星都可能酿成火灾,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甚至无法入睡,也许你刚迷上了眼睛,猛然一声风的呼啸惊出你一身冷汗。风声一阵紧似一阵,人们的心也随着风声一阵阵地揪在一起,你会担心狂风会掀去屋顶吹倒房屋,沙尘会击破窗户堵塞房门。你的心在颤抖,房屋也在风中颤抖!我想,此刻的每一个待在屋子中的人都紧绷着神经,无不惊魂万状,无不在心中一遍遍地祈祷:风呀,你小些吧,小些吧,千万别毁坏了我的屋舍、我的庄稼;我还要很多要紧的事要做,不要再让我在昏暗的屋中煎熬……

漫长的祈祷期待,风终于小了一些,也许是它气消了,泄气了,偃旗息鼓了。似乎它觉得就是使出再大的魔法也无法给这块大地造成多大的破坏。

只要风一停,人们立即打开屋门,敞开窗户,接着把院前屋后那些被风刮来的细沙、杂物通通清扫干净。清新的空气、淡淡的花香,还有那天山上的雪水融汇成的一条条小溪在潺潺地流淌,你真会怀疑它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风吹沙击……

农人们又赶忙下地,察看禾苗是否被风吹倒,是否需要补种。每年的四五月间,正是禾苗出土的时期,却也正是狂风肆虐的时候,一次大的风沙袭击,地里再找不到几棵完好无损的幼苗。但农人们决不向风沙妥协,辛勤的付出到秋天总会有收获。

风给我留下了难以忘记的惊恐记忆,风似乎也想阻止我追求爱情的脚步。

学校里一位热心的老师为我介绍了一位女友,在邻村一所小学任教,家就在本村。第一次见面,我便倾心于她,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那天是个星期天,早上便刮起了风,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学校里那个小房子里沉闷无聊,加之对女友的思念,中午时分我便决定冒着风沙去女友家。我骑上自行车出发了,一上路,逐渐感到了风的威力,但爱情的力量也是无穷的,我使出浑身气力,紧握车把,奋力踏车。可是在过一个风口时,我仍然被一股强风刮到了路旁的乱石沟里,车子压在我身上,身上蹭破了几处皮。我顾不上疼痛,爬起来,把车推上路,弯腰低头艰难地前行……等到了女友家,女友一家人看到我的狼狈样,很是吃惊,没想到这么大的风我也敢出门!又是给我倒水让我洗脸洗脸,又是仔细查看我的伤情。后来,女友便成了我的妻子。一次,她笑着对我说,她决定嫁给我就是因为那次的感动。

在以后两地分居的婚姻生活中,风不但没有把我们的爱情冲淡,反而更让我们体会到思念的美好和团聚的甜蜜。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我和妻子相继调离了托克逊。我离开的那天,也是一个狂风大作的天气,不知是风来送别我,还是想让我再见识见识它的魔力!等生活终于风平浪静,我却时时会想起怀念那些年在风沙中度过的日日夜夜……

前些天,去外地办事顺路我回了趟托克逊。眼前的托克逊竟彻底荡涤了我脑海中的记忆,她变得现代时尚、活力四射,丝毫不逊于内地的县城。曾经的托克逊,只是连接天山南北的古道驿站,在《西域同文志》卷2里“回语,托克三,九十数也。九十户居之,故名。转音为托克逊。”曾经只有90户人家,也就几百号人的古道驿站,而现在,她已发展为有着十几万人口初具规模的丝路明珠,风也许想我一定要把这儿吹得什么东西也别剩下,然而它妥协了,退缩了,人们不但逐步地征服着风沙,也在开始利用风,风灾让人胆寒,但风中蕴含的强劲能量,更让托克逊人为之兴奋!

我又回到了伊拉湖,没想到那个曾经荒凉的小镇如今已旧貌换新颜。

在这个狂风肆虐的地方,面对着幸福的人们,风只好无奈而自嘲地留下怪石林这个印记,以供游人赏玩。

刘奔海

《吐鲁番》杂志副主编。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新疆作协会员,新疆电子音像出版社首届签约作家,先后有600余篇文学作品在全国数百家报刊发表并被转载,作品收入百余种丛书、中学生课外读物,编入一些省市的中考语文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