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章龙书自作诗
抽刀断水水长流,语不惊人应便休。
五十年来无限憾,山林朝市各千秋。
罗氏自云此诗作于一九七八年,写成条幅赠我却是一九八八年的事。此时他已年近九十,但气色仍佳。
一九四八年在长沙,当时我正读高中,因家住河西,假日常去湖大阅报室和学生自治会等处留连。有次路遇一位身穿灰呢大衣、戴着黑框眼镜、手拿几册图书的中年人。同行的湖大外文系学生雷君告诉我,此人为经济系教授罗仲言,他和另一位教授李达一样,过去都是共产党。
罗仲言即罗章龙。他比毛泽东小三岁,一九一五年两人以“纵宇一郎”和“二十八划生”的署名结交,随后同组新民学会,同在北京与蔡和森、肖子升等“八个人聚居小屋,隆然高炕,大被同眠”(毛泽东《新民学会会务报告》)。一九二零年北大建党,最初成员为李大钊、张国焘、罗章龙、刘仁静、李梅羹,李大钊负责领导,张任组织,罗任宣传,毛泽东则回湖南建党。一九二三年中共三大,毛、罗同时进入九人的中央委员会和五人的中央局。一九三一年六届四中全会,苏联将连中央委员都不是的王明硬塞进政治局掌握大权,罗章龙随即成立“中央非常委员会”对抗,被政治局宣布开除党籍。他于是进大学教书,成为了经济学教授。
一九八八年八月,我带着岳麓书社出版的《椿园诗草》到北京去看罗章龙。他已被安排到中国革命博物馆当顾问,住上了“部长楼”,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主动给我写了这幅字。写的诗却是《椿园诗草》中《炎冰室杂咏》九首之六,我看过了几遍的,于是便笑着问他:
“下一首还有两句,‘众口悠悠安足论,吠尧桀犬本寻常’,看来你老人家的牢骚不小呀。还有‘炎冰室’这个斋名,对世态炎凉恐怕也深有感触吧。听说你老早就申请恢复党籍,不愿跟李达那样重新入党,结果并不顺利,是不是啊?”
“没得的事,没得的事。”他也笑着,连连摇手。
“你老也不想想,建党党员,三届中委,这样的资历,若是恢复了党籍,位置又怎么好摆呢?”我还是笑着问。
“没得的事还要问,你也是匹湖南骡子,太倔了。”话虽如此说,他仍然满面笑容。“语不惊人应便休”,看来他真是“休”了,一切都放下了,想开了。他一面笑,一面又拿出一本《椿园载记》来要送给我。这是三联书店一九八四年印的,内部发行,乃是他的回忆录,一九八五年已经寄给我了的,无须再要,便辞谢了。此书的第一节为《二十八划生征友启事》,最后一节中又谈到汪精卫误认他为铁路工人,向他表示“今后愿诚恳向中共工人同志学习”,可读性很强。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