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突然间就冷下来了。
北方的冬天,风沿着棉衣的缝隙钻进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里,小虫子一样咬得骨头疼,裹紧外套跑进屋里,窗户外面天寒地冻,把手放到热腾腾的冒着泡的火锅上暖一暖,镜片上一瞬间升起蒙蒙的白色雾气。羊肉片在锅里上上下下翻滚,和咕嘟咕嘟的声音缠缠绵绵;黄喉和毛肚却是需要像对待世界末日的态度那样去紧张的,惦念着时间赶快捞走,以防它们遭遇失去嫩脆难以下咽的厄运;宽粉是看多了奇遇记的小孩,有着像鲶鱼一样光滑的身体,一不注意就从筷子底下溜走,继续它的探险去了,刚刚从敌人手下逃脱的险情,大概会成为同伙伴们加油添醋吹嘘的经历。加上温柔敦厚的土豆,精神抖擞的油麦菜,氤氲的水汽里一片花花绿绿的图景,沾着麻酱滑进食道里,感觉再大的风霜雨雪都与自己无关。
食物大概除了提供营养,真的有某种治愈心灵的强大功能,那些看起来天大的困难,也会在各种刺激味蕾的感受里变得没有那么面目狰狞。想起在这个世界上,有泛着红油的麻辣烫,有金灿灿的奶黄包,有裹起面粉还泛着青绿色的天妇罗炸黄瓜,的确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不应该是单调的黑灰色啊。
古人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食物与情感,是生命中永远也绕不过去的话题。《春光乍泄》里,梁耀辉给受伤的何宝荣喂饭,本来是寒酸朴素的场景,加上昏黄光线里那句”俾块鸡食下啦”的粤语,瞬间觉得满屏幕都有饭菜的香气浮动。那些关于温柔缱绻拒绝逃避的宏大意義,还是从每一口咽下的鸡肉开始,才能离心脏近一些。
于是,那些带着你温度的食物,变成了刻上你烙印的独家记忆。下雪天捧在手里的烤红薯,就着冰冰凉凉的雪花咬一口,化成蜜淌进喉咙;黑夜里和舍友拆开装好的辣鸭脖,辛香的味道就像炸弹叫醒了所有昏昏欲睡的神经,火花飞飞溅溅直烧到胃里去;夏日中午找到的三块钱一碗的刨冰,哪怕牙齿冻得咯咯作响也一定要充满仪式感的一口气塞进嘴里。也许每个人的口味喜好各不相同,但是无论如何,这些食物都超脱了它们自身存在。红薯不再是红薯,而是“你的红薯”。你和食物建立起来的这种私密又亲切的联系,就像一个大城堡的秘密契约,世界这么大,自己总能有个安心的去处。
所以,尽管我们不必写一份袁枚那样的《随园食单》,但还是要开开心心地拿起筷子啊。
因为天气冷了,又到了一个吃东西的好季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