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都湖,纤尘不染的心》张玫散文赏析

藏族男孩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小绵羊。名字温顺,人却干练,语言犀利、经验丰富。七八岁就上山放牛了,早早肩负了养家糊口的责任。他说:“很多人都是冲着‘香格里拉’四个字来的。不要对香格里拉抱太大的希望,香格里拉是云南较落后的城市。”

我被他一语中的。在心里安慰自己,我要寻找一个不一样的,不完美的香格里拉。

盘山公路绕上3620米高度的普达措公园时,我被高海拔的地势打败。头昏脑胀,喝了两小瓶红锦天,鼻子上扣着氧气罩,晕晕乎乎地往前走。

我走入的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澄澈宁静的属都湖,仿佛就是我要在眩晕时落下去的归宿。那一刻,我是那么渴望飘落在上面,沉沉地睡去,甜甜地裹进梦乡。凡俗的喧哗、尘埃,无影无踪……此刻,属都湖像极了一颗纤尘不染的心,缓缓地打开芬芳的灵魂,抚慰疲惫的游人。

没有哪条湖泊会在一种浩淼里,仍旧冷静地保持着强大的安静和坦然。属都湖就是用这种恬淡的美、冰冷的气质,慑住了我们的魂魄。它不需要清醒、兴奋、狂野、欢呼!在这静谧的天地里要放下尘世的悲苦、浮躁的欲望,怀揣一颗虔诚敬畏的心,走进神的思想和清宁里。

很多人已经蜂拥前行。

木栈道,这人间通往天堂的木桥,是唯一注入眼帘俗不可耐的物体。只有它显赫赤裸地划分出仙境与人间的界点。红黄白绿的人走入里面,变成了野花、野草、飞禽、走兽,瞬间失落渺小,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天矮了下来,好像要轻吻湖泊。放低了的身段,亲昵地游弋在宽广浩渺的湖面上。感受不到天高云阔、秋高气爽的豪迈,只有无尽的温柔像浣洗过的风,轻轻地撩拨远处的山、近处的湿地、草甸、流动的人。四周都无可遏制地,沉浸在与世隔绝的幽静和温煦里。

放眼眺望。远远的,湖的尽头山坡上绿意盎然。影影绰绰的黑牦牛是散落在草原上的墨玉。绿色与黑色的匹配、媲美,显示了高贵和神秘。于是那神秘的地方,黑色的牦牛,湖最远的岸边,就成了我们向往的目的地。

湖的周边衍生着大片的湿地。湿地里的草甸很浓密。草不通绿了,沾染了一些秋黄。这是湖的脖颈,在这纤长优美的脖颈上,开着粉、紫、蓝、红、白,小小的花儿。这些细小密集的花朵宛若绿色项链里,镶嵌的五彩小钻,在阳光折射中溢光流彩,精致华美。

最耀人眼目的、蛊人心扉的是大簇猩紅的狼毒花。叶片像花、像叶,高傲地绽放在秋草里。宛若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闪烁在湖的锁骨处,璀璨尊贵。狼毒花盛开在六七月。入秋后叶红,十分美丽,根可入药。我一直敬畏好奇关于狼毒之类的花草,不知它们的尊容和习性。在属都湖的湖畔初遇狼毒花,它安静赫然地开放,阐释高贵的灵魂!

大片淡蓝色素雅清新的小花,像湖忧伤的气息蔓延流散。慭慭地站立在草尖,点缀在黄绿青红里;一闪一眨、一颦一蹙。我不得不停下来,站在这些蓝色的花朵旁。莫名的,心悸动着,眼光长长久久地流连在花丛。这花,竟然生长在香格里拉遥远的高山湖泊。这是我生命里衷情的花蕊啊!这是我倾慕喜爱为之心醉的蓝啊!

绕过属都湖多姿多彩的草甸湿地,就看到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丛了,密布葳蕤。最特别的、广布的,是灰被杜鹃花。

秋色里杜鹃花朵已黯然谢落,残留零星的花朵。想必在五六月怒放的花期,那满山的密密匝匝的紫色、蔷薇色、蓝紫、黄粉的杜鹃花,在香气馥郁里,肆无忌惮地烂漫、妖娆,宣泄芬芳。

那一定是属都湖最明媚、青春、热烈的时候。倒映着杜鹃花的簇簇倩影,湖水澹澹,深情地拥抱着它们。杜鹃花丛沉稳安静,裹着黛绿的胸农,颔首依偎在属都湖的怀中,恬淡如少女。

杉木林带,木栈道变得狭窄了。

杉木挺拔耸入蓝天,比起北方的松树更显伟壮。有作家说过“南方多毓秀,属都有佳木”。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中,面积最大的是云杉、冷杉林,高达30米以上。树干直指云霄,万木峥嵘、林海涛涛。那长苞冷杉、油麦云杉是被列为国家保护珍稀濒危植物的。

云杉是属都湖骄傲坚挺的脊梁。挂着灿烂花环不食人间烟火的湖仙子,此刻转变成了威武、峻拔、雄浑的金刚男儿。

这些数百年的云杉像长寿老人长出了胡子,密集的胡须垂挂在树桠枝梢。可能太疼爱膝下承欢的树孙了,密密柔柔、丝丝缕缕的淡黄胡须,又从云杉高处飘落到各种不知名的树木上,像长者赐给小辈的吉祥礼物。

一路上长着胡须的杉木和无名小树相扶依靠、携手砥足,屹立在湖畔。树与树的情怀荡漾在湖水里,湖面泛起甜美的笑靥。

骄傲的树种树立了另一种光辉的形象:生命可以这么强悍伟大、屹立不朽;也可以包容慈悲、相惜怜悯。

从恢弘的云杉林穿越过去,木栈道叉豁然宽阔了。

湖面上的青草似一阵雨后变得越发泥黄了。几寸高如发丝的草身裸露在湖面,黄中有绿。这种点染还是掩饰不住风韵妩媚。它们蓊蔚涸润、蓬勃丰茸依旧生机在湖面上。

青草集聚蔓延的形状像一个个小小岛屿,在湖畔凹凸延伸。呈现的水湾里就看到了蓝天上白云的疏影。抬头巡观,天空与湖面竟然一模一样。湖水与天空在此时爱得难舍难分、痴缠悱恻,忘情地投入交融。

然而有一种特殊的色彩,灰郁的物体,更加鲜明地铺垫了这些灵动的画面。

一些嶙峋的灰白色手腕粗的枯枝插在湖水里。它们屹立了多少年不知道,枯死了多少年不知道。

它们似干化的尸形,身躯遒劲地躬伸,枝干奋力张扬,凛然悲怆地耸峙;粗壮的断木横亘在岸上,无缘落入水中;残肢断臂的树木,交叉环抱在一起,誓死相守。

有一棵擎天云杉不知在何年何月,轰然倒下,搭在岸边和岛屿上,像一根长长的富有诗意的木桥。

这些枯死、衰落、倒下、屹立的树木,沉重和凄美。

许多观赏者的眼里,它们是艺术品、是精美雕塑,是大自然的神功之笔,欣喜雀跃地与它们站在一起合影。而这样的艺术品,是大自然辛酸无奈地创作。生与死是铁的规律,规律在大自然里是无情冷酷的,没有赦免、优待。喜欢这些枯死后的树小的风骨,惊叹它们的沧桑和气魄。但我不忍心在它们堆砌的尸身前留影。

在最美的景观里,在生命灵动的绚烂里,给了的是怵目惊心;给了大堂的质疑与困惑、唤醒与沉睡、希望与失去……这些疼痛的言语,激荡在属都湖波澜起伏的湖底。

天堂里没有永生。

只有美:尊严的美、奉献的美、慈悲的美、残缺的美。

远远的那些牦牛的黑色、草原的翠绿,我们仿佛一直抵达不了。碧塔海劫持了它们,我们无法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