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懒惰了。一只老鼠住进我书桌的抽屉里繁衍儿女,我竟然今天才发现。
这也很偶然,我想整理一下过去的文稿,不经意拉开了抽屉,一只老鼠突然窜出来,我还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它已经从门缝里溜走了。抽屉里一团乱糟糟的碎棉花、破布片。
“这肯定是它的窝!”
翻开掩盖在上面的碎纸片,一窝小老鼠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像贪睡的婴儿一样,没有一个做出反应。我把它们连窝捧出来,放在地上。这是一窝刚出生不久的鼠仔,一共六个,浑身光滑细腻,还未长毛,眼睛还未睁开。触摸它们一下,发出一两声吱吱的叫声,尖细、柔弱。细嫩的皮肤上,筋脉清晰,浑身暗紫色,和刚出生的婴儿一模一样,可爱极了。我想起女儿刚出生后的情景,浑身暗紫色,皮肤薄得不能再薄,哭声是那样尖细、柔弱。
我不知如何是好。
大老鼠已经不敢回来了,但我断定它肯定在不远处观察着我,我无力再去惩罚它,虽然书稿被咬碎了许多。我又怎样加罪于这六个不谙世事甚至还不能体会死亡的恐惧的小生命呢?它们那么小,幼小得可怜,在家被抄后还不知道恐惧,若无其事地依偎在一起,完全不了解这危险的处境。那稚嫩的憨态,和睡梦中蜷着身子依偎在被窝里的女儿一模一样。
我用什么方法惩罚它们呢?或者,我用什么方法处死它们呢?踩死?捏死?烧死?无论哪一种死,似乎都很残酷。对于一个大老鼠——罪魁祸首,我会毫不犹豫勇猛异常地消灭它,但对于这样一群老鼠的孩子,我却煞费苦心。
放掉它们吧,我又想起了老鼠的种种罪行:偷吃粮食、咬坏衣服、传播疾病、污染环境、甚至啃坏了我心爱的文稿……我敢断言,它们长大后的职业也就这些。我能养鼠为患吗?可我又真的对它们下不了狠手。我可以憎恨大老鼠的贼眉鼠眼,但不能不被这憨态可掬的小生命感动。
“唉——”
一窝可爱的孩子,终将成为贪婪、丑恶的硕鼠而被人人喊打。上天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种悲惨的宿命呢?
人之初,性本善。天真无邪的婴儿在人世间长大后不也变得自私、狡诈、贪婪吗?人们都在渴望找回自己的童心,因为他们已经在丑陋的世界里迷失了自己,像一群疯狂、贪婪的老鼠。甚至,他们还不如鼠类。鼠类为了生存,才偷了一点维持生计的粮食。可他们在生存之余,为了时尚,为了营养,不是经常吃活鱼、喝猴脑、补鳖汤吗?更不用说平时的鸡鸭鹅马牛羊了。而哪些动物敢对人类提出控诉、提出抗议呢?更不会有哪种动物来惩罚人类的罪行。
或许,这就是自然界里各种生物之间的关系——食物链。带着感情说,这就是动物自己的命运吧。
老鼠呢,天生偷东西被人人喊打的命。不会种庄稼靠劳动获得食物,没有强大的体力去捕获猎物,大多还被当作猎物,不偷,就难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靠偷来维持生计,不被捉住,继续偷下去;被捉住了,就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这就是鼠类的命运——弱者的命运。
而我,对这群可爱的孩子该如何处置呢?如果放了,肯定会被人讥讽为当代的东郭先生;处死吧,自己心里又于心不忍。我苦苦思索,却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我叫醒了熟睡中的妻子,妻子睡眼惺忪地望着这群老鼠的孩子,目光由惊惧而渐渐变得温和起来。
“怎么办?”我不动声色地问。
“那——扔墙头外面不就行了!”妻故作轻松,却没有告诉我杀掉,或者放生。
我想妻说的也有道理,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我蛮可以用简单的方法解决。
“听天由命吧!”
我把这群老鼠的孩子包好,扔在围墙外的一个角落里。
秋雨淅淅沥沥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