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寐乍醒,靡饥隐动,如蚁蚕食,复难成寝。揭灯披衣,见寅时之末,天地初开,夜如山空,月若雪吹,心下甚喜。逐调白水作杯中酒,烹美文为盘中餐,虽无拨琴撩阮,却有丝竹清韵,读文之好充腹之馀,快哉。且拭旧案一牍,挑半醒残灯,濡笔作文,是以为乐。
一直是不善言谈的人,所以每次出门总要带足书,当行程随车轮无限延伸时,便覆书为庐,在人声喧哗中辟出一小片宁静天地。
这种感受,就像初秋天空飘着的云,像暮春草原吹过的风,是一种极其放松、柔软、温暖的状态。无数次,我时而抬头看着窗外,时而低头看着书,书便也像窗外一样,生出葳蕤变幻的风景来。
“越过路道边的田垄,细长的沟渠旁长满了粉紫的雏菊,年轻的少妇穿着绣花夹袄从旁边走过,低头逗弄着怀里的婴儿。”
将手指贴着字行细读,得机缘时,方寻见一扇极其隐秘的小门,扁身进去便可无限贴近那些书中场景:原来,雏菊竟流淌着诡异的蓝紫色浆液,密排的黄色花蕊上粘满了贪食的蚜虫,花叶未经霜降却已卷曲变褐,僵麻的瓢虫正从锯齿状叶片边缘不慎跌落,少妇的小脚将它轻轻碾进微潮的泥土中。若是凝心静气,你还听得到植物水分从茎络抽离挥发的声音,婴儿骨血生长皮屑代谢的声音,甲壳清脆碎裂的声音,母亲内心思语呢喃的声音……所有的感触神经都在无限地放大,这是全新的体验,是文字在书写之外的神奇。
俗事纷杂,偏又爱较真,小女人的心思难免有塞得水泄不通的时候,我便常去书中的娴山净土散步,忘却柴米油盐、功名利禄、晨更暮鼓。也许有一天我会走进去很久很远,不出来,成为它的一部分,随它看春暖冬凉,彼此守护、懂得,成为知己。
他日,你若想我,可定要去扣书的门。
正如世间欢喜爱怨憎离愁万法皆出因果,我恋书墨挚久则缘起一名男子。
那年,尚是“豆蔻梢头”的懵懂少女,老师在课堂上讲《湖心亭看雪》,板书的粉笔屑落在心坎里,便也成了晶莹纷撒的雪。只觉得和着凝萃阔达的词句,胸腔里那株古梅不安地躁动,花苞微痒,“啪”,便开了第一朵,迎着风,噙着凉,透着香,在千光浮影里欢喜得一惊一乍。不及哒,一朵,又一朵……一种此生未有的情思便踏着平仄的拍子在心底抽生,如青花瓷釉彩的薄凉,如隔水萧声的忧伤,如夜雨初起的悸动,也如一切最柔和的时光。
我用圆珠笔在书桌中央写下他的名字——张岱。每日无数次地描摹。也在心底写下他的名字——张岱。每日无数次地描摹。
当爱恋不能满足于课本上这区区百字,搜遍县城的大小书店而未果后,我便央请外地的亲戚们帮忙找寻他的书籍。从《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到《琅嬛文集》、《夜航船》再到《奇字问》、《老饕集》、《陶庵肘后方》、《茶史》……每一个字都如读情书般爱到痴绝。回想起来,仿佛那段时间全凝固在读诵的或长或短的刹那间了。他的文字有多美,刹那就有多美,我的心也就有多鲜艳。
当这种情感从短暂的欢喜过渡到长持的喜欢后,带着“君生我未生”的遗憾,我像一切极具母性的宽宏大度的女子一样,原谅了他早生四百多年,亦原谅他“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豪奢纨绔玩世颓放的习性。
《陶庵梦忆·三世藏书》里他说:“自垂髫聚书四十年,不下三万卷。”我笑:“近书七分贤。好在他爱读书,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养墨华文宝,修名士风骨,不得功名又怎样,毕竟著述宏富,非寻常玩世之名士!”张岱出身仕宦,三世藏书,所不幸生逢乱世,顺治三年(1645年)避兵入山,弃金石玉绺,仅携带数箧书籍。日裂书以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