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是一扇虚掩的门,推开它,就拥有了它的全部感觉。在朝雾渐渐散去的晨曦中,在烟霞明灭的傍晚,我走向郊外,走向山川与河流,走向一棵草一朵花,瞬间,我就能感受到春意的熏染与浸润。如果在过往的时间里,错过了许多的事物,我实在不想错过春天。
因为,它可能是一驾将行的马车,撇下希望,空空地远征,在挽留的目光中,留给我踽踽独行的背影。
唯有大地,才是春天之母。那里是万物生长的胎盘,阳光、雨滴和土地里蕴含的养分,悄悄灌入萌动待发的植物体内,被收敛的光芒,有可能在瞬间迸发,一切的沉寂都被点燃,绿色的火焰,照亮原野,照亮山谷,照亮曾经被冰雪覆盖的群山之巅。当城市生活还是在单调的循环中日复一日,大地可能正在上演一场有关生命的宏大叙事。土地把欲望和潜力,借助一个季节的风雨与温度,转化为古老人们和他们的子孙有关生存的饮食狂欢。关心粮食与蔬菜——我想,诗人是否踟躇于一个怅惘的春天,若有所思,进而捕捉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元素。萌芽于春天的事物都应当进入诗篇且成为警句,生活在都市的人们需要一句来自春天的提醒,因为我们在与土地与季节的日渐疏离中,淡化了人与自然的一种至为重要的关系。
所以,感念苍生与万物,首先需对大地与季节满怀虔诚地感恩。走在青草返青的路上,天与地,被细雨织起密密的联系。我对细雨中披蓑戴笠的农人躬身而立,对披枷戴链的牛躬身而立。农人们主宰着土地,牛的劳作画定了春天的格局和走向。折断的树丫,压弯的小草,卡住喉咙的鸟鸣声,被风暴摧残的和损害的……春天里的伤残,分散在季节的细部,也在我心中,忽然间,成了挥之不去的隐痛么?
重大的事物,总会极为简单。季节的变换,其实可以简化为植物的一枯一荣。任何生命都有表述和被表述的可能。草,绿了。这样渺小的存在,而一旦苏醒,也意味着一个世界的重生。生命,无论经历了怎样悲伤的历程,总有欢欣的一刻,像光一样耀眼,像影一样不灭,像水一样在柔弱中呈现上善的无形力量。
来自天地的变化与声息,如晨钟缓缓响起,辉煌,激越,且不失庄严和热闹。蝉蜕去了旧我的束缚,蛇告别了昨天的身体,蛙与其他冬眠的动物,被一束光牵引着,穿越黑暗幽深的洞穴,找到了光明的所在。沉寂了一个寒冷季节的生灵,一朝醒来,犹如新生。溪流隐去了对苦涩与凝滞的妥协和忍耐,变得欢畅,变得明亮,欢快的声响宛如一场童音诵读,一场有关春天的抒情朗诵。与之相和的,是包括鸟鸣风声在内的各种声音的共鸣。
在广阔的绿色背景之上,风掀起了波涛,无边无垠的绿色风暴,向目光的尽头,一浪一浪,推进,推进,温柔而又澎湃。一切新的生命与生命的延续,在此之上悲欣重逢,天地间在这个季节的喧闹,正是生命的潜能与力量生生不息的轮回。如果生活永远被禁锢于一成不变的一隅,或者在一个春天里,错过了所有可能的机会,与一次荒野之旅失之交臂,大自然的神奇,以及它被蓬勃生长的万物以各种方式的抒写、描述和诵读,也就在我的感性之外,在我的认知世界之外了。
我行于草间,坐于乱石。类似于我的生命,作为一种弱小的存在,城市里无数扇橱窗和门都在拒绝我欲望的表达。那么,自然界的春天呢?是否给予我心灵一种灿烂丰富的神性?为此我可以关闭内心无数扇欲望的门,而以一种朝圣的姿势面对自然。我的内心世界,一边是某些形式与规则的轰然崩塌,一边是万物生长的自由之声,于是,我想过好这个春天,想通过一朵花、一棵草寻找到另一个自我。我行于山间,行于荒野,在这个季节里参加大自然生命的盛典,其实就在于寻找内心深处所需要的和声与共鸣。
众声之上,春光乍现,藏匿于草间的天使,会站到众生的右肩。此刻的江南,正是绿意朦胧的春天,一汀烟雨杏花寒。如果荒野或者山间有一朵花的邀约,抑或是自己这样的臆想,我便会欣然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