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亢亭下》冯小军散文赏析

站在督亢亭下我阵阵激动,为古,也为今。

时令正是初夏,涿州大地田园如画。麦田里阳光透亮,深绿的锦缎里多有跳荡的斑点,我明白那是风与阳光在和麦子做游戏。正值花期的梨园一片雪海,只是离我们远,没有闻到芳香。成排的杨树包围着村庄,四境一派祥和。电机的马达声里农人俯身忙着,他们在给麦田浇水。高耸的牌楼,宽阔的街道,整齐的庭院,待到我们一行中有人在西何各庄街旁的健身器材上活动起来,大家竟七嘴八舌地羡慕开了村庄的生活。

督亢是战国七雄时候燕国一个区域的名字,在今天的保定和廊坊市一带,被誉为膏腴之地。在那个荆轲刺秦王的事件中,“图穷匕首现”里的那张图就是督亢一带的版图。也就是从那会儿开始,督亢便写进了我们的历史。

不难想象后代燕人为什么要兴建督亢亭了。荆轲是为燕国而死的,督亢这名字承载着这片土地沉重的记忆。义士荆轲,从没被这里的人们遗忘。督亢亭应该多少回修建,多少回颓废过吧?现在竟连遗迹也找不到了。招惹得今人生出了一堆的争议。固安人说在固安,涿州人说在涿州……它成了一桩无头案!争执不休,是非难定,原因是没有发现不存在争议的根据。争执无疑与利益相关:哪个地方有督亢亭的遗迹哪个地方就会增深自身的文化底蕴,因此提高知名度并促进本地旅游经济的发展。

看督亢亭需要仰视,赭红色的立柱,金黄色的瓦,雕梁画栋,工艺蛮好!据说造园建亭的依据是这一带有流传千载的“督亢秋成”传说。督亢是一片肥沃的平原,秋季一派丰收景象。正是因为这里地皮儿丰腴、年年都有好收成,才被秦王看上的,并一心据为己有,引发了要巧取豪夺的心思。及至后来,才出现了荆轲献图露出匕首的事情。

督亢虽然是平原沃野,却也免不了水旱灾害。据说这里旧时曾经是老百姓祈求老天爷保佑风调雨顺的地方。自从荆轲殉难,这里的人们怀念他、纪念他。祈天和祭人的举动逐渐重合,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固定的祭祀之地。

眼前的亭子是新的,传说却古老。我心情激动的原因无疑因为荆轲。我多少次读到荆轲刺秦王那段历史时,总感觉被蒙蔽的东西太多。娄书记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嘴皮子很溜,说话就像“数来宝”:“荆轲吃了督亢面,提着宝剑去易县……”心潮难抑时我便攥拳头,为荆轲的义,也为他的无奈——被人抬上去下不来的那种尴尬。

历史复杂,创造历史的人更复雜。秦人抢夺督亢,燕国派人行刺。大势所趋,最终连整个国家都被秦人吞并了。时间改变一切,今天在乎古督亢亭归属的人显然已经不是为了土地,而是它能给自己带来哪些实惠。不然的话,原本督亢版图内的几个地方争个什么劲呢?现在,一些地方挖掘历史资源建设仿古建筑往往不在意历史真实,修缮也不顾及行款格式,他们追求的不是继承和弘扬古人积极向善和敢于担当的精神,而是把古人当玩具、当奴仆,以开发的名义任意涂抹色彩。其行为不是无知,就是胸怀太过狭窄了。

我在华北大平原上行走的次数太多了,多得在意起大地上有没有古树,有什么古老的建筑。我发现,居住在华北大平原上的人们真的没有多么长远的打算。民房差不多三十年就要翻盖一次,村落和县城也不知道变动过多少回。今天的人连栽树的人都愿意选择那些速生的树种,恨不得一年栽树,两年乘凉,三年就能够卖钱。至于古迹,已经没有多少人太在意。这个时候我常常失望。河北算是文物古迹比较多的省份,有世人皆知的万里长城,有伴着民歌《小放牛》优美旋律走过来的赵州桥。满城汉墓挖掘出来的金缕玉衣引人瞩目,清东、西陵和承德避暑山庄都还在迎接着四面八方的游客。尽管如此,比照众多的历史资源,我发现留存下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说九牛一毛如果过分,说挂一漏万绝不夸张。历史留给我们的信息更多的来源于文字,而看得见和摸得着的实物几乎是凤毛麟角。华北大平原上有多少处自然景观消失了?有多少人文景观灰飞烟灭?多少个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被黄沙掩埋了?多少个历史故事封存在了土丘下面?

所以,当我看到涿州市的西何各庄新建的督亢亭的时候,会激动。多少个地方认为古督亢亭曾经建在自己的土地上,这不要紧。我想可以考证,用事实说话。如今美丽乡村建设热火朝天,像西何各庄这样凭借自身的文化资源建了新的督亢亭,我认为不是坏事,应该鼓励。不过我又觉得不该太过功利,太把自己当作唯一,更不能亵渎历史。

离开涿州督亢亭那一刻我又攥了攥拳头,立时又感觉到冲动不好,旋即就松开了。深想一下,拳头攥得再紧,也不过是瞬间拥有过一把清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