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散文·杨衒之·法云寺》原文鉴赏
法云寺，西域乌场国胡沙门昙摩罗所立也1，在宝光寺西，隔墙并门。
摩罗聪慧利根2，学穷释氏3，至中国，即晓魏言及隶书4，凡所闻见，无不通解，是以道俗贵贱，同归仰之5。
作祗洹一所6，工制甚精。佛殿僧房，皆为胡饰7，丹素炫彩，金玉垂辉8。摹写真容，似丈六之见鹿苑9;神光壮丽，若金刚之在双林10。伽蓝之内，花果蔚茂，芳草蔓合，嘉木被庭11。京师沙门好胡法者12，皆就摩罗受戒之13。戒行真苦14，难可揄扬15。秘呪神验16，阎浮所无17。呪枯树能生枝叶，呪人变为驴马，见之莫不忻怖18。西域所赍舍利骨及佛牙、经象皆在此寺。19。
寺北有侍中尚书令临淮王或宅20。或博通典籍，辩慧清悟21，风仪详审，容止可观22。至三元肇庆23，万国齐臻24，金蝉曜首25，宝玉鸣腰26，负荷执笏27，逶迤负道28，观者忘疲，莫不叹服。或性爱林泉，又重宾客。至于春风扇扬29，花树如锦，晨食南馆30，夜游后园，僚采成群31，俊民满席32。丝桐发响33，羽觞流行34，诗赋并陈，清言乍起35，莫不领其玄奥，忘其褊吝也36。是以入彧室者，谓登仙也。荆州秀才张斐常为五言，有清枝之句云37“异林花共色，别树鸟同声。”彧以蛟龙锦赐之。亦有得绯细绯绫者38。唯河东裴子明为诗不工，罚酒一石。子明饮八斗而醉眼，时人譬之山涛39。及尔朱兆入京师，彧为乱兵所害40，朝野痛惜焉。
出西阳门外四里41，御道南有洛阳大市，周回八里42，市南有皇女台43，汉大将军梁冀所造44，犹高五丈余。景明中，比丘道恒立灵仙寺于其上45。台西有河阳县，台中有侍中侯刚宅46。市西北有土山鱼池，亦冀之所造。即《汉书》所谓：“采土筑山，十里九坂， 以象二崤”者47。
市东有通商、达货二里。里内之人，尽皆工巧，屠贩为生48，资财巨万。有刘宝者，最为富室49。州郡都会之处，皆立一宅，各养马十匹50，至于盐粟贵贱，市价高下，所在一例51。舟车所通，足迹所履52，莫不商贩焉。是以海内之货，咸萃其庭53，产匹铜山54，家藏金穴55。宅于逾制56，楼观出云，车马服饰拟于王者57。
市南有调音、乐律二里。里内之人。丝竹讴歌，天下妙伎出焉58。有田僧超者，善吹笳，能为《壮士歌》59、《项羽吟》60，征西将军崔延伯甚爱之61。正光末，高平失据62，虎吏充斥，贼帅万俟导奴寇暴泾??之间63，朝廷为之旰食64，诏延伯总步骑五万讨之。延伯出师于洛阳城西张方桥65，即汉之夕阳亭也66。时公卿祖道67，车骑成列。延伯危冠长剑，耀武于前68，僧超吹《壮士》笛曲于后，闻之者懦夫成勇69，剑客思奋70。延伯胆略不群，威名早著71，为国展力二十余年72。攻无全城，战无横阵73，是以朝廷倾心送之。延伯每临阵，常令僧超为《壮士》声，甲胃之士莫不踊跃74。延伯单马入阵，旁若无人，勇冠三军，威镇戍竖75。二年之间，献捷相继76。丑奴募善射者射僧超亡，延伯悲惜哀恸，左右谓伯牙之失子期不能过也77，后延伯为流矢所中78，卒于军中，于是五万之师，一时溃散79。
市西有延沽，治觞二里，里内之人，多酝酒为业80。河东人刘白堕善能酿酒81，季夏六月，时暑赫唏82，以罂贮酒83，暴于日中84，经一旬，其酒味不动85。饮之香美，醉而经月不醒86。京师朝贵多出郡登藩87，远相饷馈，逾于千里88。以其远至，号曰“鹤觞”，亦名“骑驴酒”。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鸿宾赍酒之藩89，路逢贼盗，饮之即醉90，皆被擒获，因此复命“擒奸酒”91。游侠语曰：“不畏张弓拨刀，唯畏白堕春醪92。
市北有慈孝，奉终二里，里内之人以卖棺槨为业，凭輀车为事93。有挽歌孙岩94，娶妻三年，妻不脱衣而卧。岩因怪之，伺其睡，阴解其衣，有毛长三尺，似野狐尾。岩惧而出之95。妻临去，将刀截岩发而走。邻人逐之，变成一狐，追之不得。其后京邑被截发者，一百三十余人。初变为妇人，衣服靓妆96，行于道路，人见而悦近之，皆被截发。当时有妇人着彩衣者，人皆指为狐魁97。熙平二年四月有此，至秋乃止98。
别有阜财，舍肆二里，富人在焉。
凡此十里，多诸工商货殖之民99。千金比屋100，层楼对出101，重门启扇，阁道交通，迭相临望。金银锦绣，奴婢缇衣102;五味八珍103，仆隶毕口104。神龟年中105，以工商上僭106，议不听金银锦乡107，虽立此制，竟不施行108。
阜财里内有开善寺，京兆人韦英宅也。英早卒，其妻梁氏不治丧而嫁109。更约河内人向子集为夫。虽云改嫁，仍居英宅。英闻梁氏嫁，白日来归，乘马将数人至于庭前，呼曰：“阿梁，卿忘我也?”子集惊怖，张弓射之，应弦而倒，即变为桃人。所乘之马亦变为茅马110，从者数人皆化为蒲人。梁氏惶惧，舍宅为寺。南阳人侯庆有铜象一躯，可高丈余111。庆有牛一头，拟货为金色112，遇事急，遂以牛他用之。经二年，庆妻预马氏忽梦此象谓之曰：“卿夫妇负我金色113，久而不偿!今取卿儿丑多以偿金色焉。”悟觉心不遑安，至晓，丑多得病而亡。庆年五十，唯有一子，悲哀之声，感于行路。丑多亡日，象自然金色，光照四邻。一里之内，咸闻香气，僧俗长幼，皆来观睹。尚书右仆射无缜114，闻里内颇有异怪，遂改阜财为齐谐里也115。
自退酤以西，张方沟以东116，南临洛水，北达芒山，其间东西二里，南北十五里，并名为寿丘里，皇宗所居也。民间号为“五子坊”当时四海晏清117，八荒率职118，缥囊纪庆119，玉烛调辰120，百姓殷阜121，年登俗乐122。鳏寡不闻犬豕之食123，罽独不见牛马之衣124。于是帝族王侯，外戚公主，擅山海之富，居山林之饶125，争修园宅，互相夸竟。崇门丰室，洞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126，高台芳榭127，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莫不桃李夏绿，竹柏冬青。而河间王琛最为豪首128，常与高阳争衡129，造文柏堂，形如徽音殿。置玉井金罐，以金五色绩为绳130。妓女三百人，尽皆国色。有婢朝云，善吹篪131，能为《团扇歌》132，《陇上声》133。琛为秦州刺史，诸羌外叛，屡讨之不降，琛令朝云假为贫姬134，吹篪而乞。诸羌闻之，悉皆流涕，迭相谓曰：“何为弃坟井，在山谷为寇也?”即相率归降。秦民语曰：“快马健儿，不如老妪吹篪135。”琛在秦州时，多无政绩136，遣使向西域求名马，远至波斯国137，得千里马，号曰“追风赤骥”。次有七百里者十余匹，皆有名字。以银为槽，金为锁环，诸王服其豪富。琛常语人云：“晋室石崇乃是庶姓138，犹能雉头狐腋139，画卵雕薪140，况我大魏天王，不为华侈?”造迎风馆于后园，牕户之上，列钱青琐141，玉凤衔铃，金龙吐佩142，素柰朱李143，条枝入簷，伎女楼上，坐而摘食。琛常会宗室，陈诸宝器，金瓶王瓮百余口144，瓯檠盘盘称是145。自余酒器，有水晶钵146，玛瑙盃147，琉璃碗、赤玉”卮148数十枚，作工奇妙，中土所无，皆从西域而来。又陈女乐及诸名马，复引诸王按行府库，锦罽珠玑149，水罗雾縠150，充积其内。绣、缬、细、绫、丝、彩、越、葛151、钱、绢等不可数计。琛忽谓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152!”融立性贪暴，志欲无限153，见之惋叹，不觉生疾，还家卧三日不起。江阳王继来省疾154，谓曰：“卿之财产，应得抗衡，何为叹羡，以至于此?”融曰：“常谓高阳一人宝货多于融，谁知河间，瞻之在前155。”继笑曰： “卿欲作袁术之在淮南，不知世间复有刘备也156。”融乃蹶起157，置酒作乐。于时国家殷富，库藏盈溢，钱绢露积于廊者158，不可计数159。及太后赐百官负绢160，任其自权取，朝臣莫不称力而去161。唯融与陈留侯李崇负绢过任162，蹶倒伤踝163。太后即不与之，令其空出，时人笑焉164。侍中崔光只取两匹，太后问：“侍中何少?”对曰：“臣有两手，唯堪两足，所获多矣。”朝贵服其清廉165。经河阴之役，诸元歼尽166，王侯第宅，多题为寺167。寿丘里闾，列刹相望168，祗洹郁起169，宝塔高凌。四月初八日，京师士女，多至河间寺170。观其廊庑绮丽，无不叹息，以为蓬莱仙室，亦不是过。入其后园，见沟渎蹇产171，石磴礁峣172，朱荷出池，绿萍浮水，飞梁跨阁，高树出云，咸皆啧啧173，虽梁王兔苑174，想之不如也。
【注释】 1乌坊国：《魏书·西域传》作乌苌国。玄??《西城记》作乌仗那国;又有作乌茶或邬茶者，实际就是北天竺，在北印度境内。胡：原为古代对北方少数民族的通称，后来对西域一带外国人也称胡。沙门：佛家称僧为沙门。梵语勤息的意思，就是要为僧者勤修善法，止息恶行的意思，后来就成了出家为僧的专有名称。胡沙门僧，就是外国和尚。摩罗，是他的法号，有的本子上没有僧字，摩罗之上有昙字。范祥雍认为僧字误，应改为昙字，因为昙摩是梵名，西域僧徒多用昙摩或昙，无命名者。2利根：佛教术语，谓根性明利。3学穷释民：对佛学有极深透的研究，释氏：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简称。4魏言隶书：魏是北朝的拓跋魏，鲜卑族;魏言，就是鲜卑语。隶书，就是通行于当时的隶书体的汉字。5道欲：道指当时一些出家的僧人;俗指社会一般人。归仰：归依，信仰。6祗洹：指佛家园林或精舍。7胡饰：就是外国的装饰。8丹素炫彩;闪着红白色的光彩。金玉垂辉：发出金黄玉白色的光辉。9摹写真客：指所画的佛象。丈六之见鹿苑：丈六借指佛身。据《佛说十二经》，佛身长一丈六尺，鹿苑：又名野鹿苑。释迦牟尼成道后说法的地方。10金刚：宝石名。这里借指佛身，取其不可朽坏之义。双林：即娑罗双树，为佛逝世的地方。据《大般涅槃经》载，释迦牟尼在娑罗双树前圆寂。11伽蓝：即佛寺。是梵语的音译。意为“众比丘的园子”。嘉木被庭：美好的树木，遮盖着庭院。12胡法：此指西域的佛法。13受持：佛教语，指领受在心，持久不忘。一作授持。14戒行：恪守戒律的操行。真：真实，指确实付诸行动。15揄扬：宣扬、称赞。16呪：即呪语。旧时僧、道、方土等施行法术时所念的一种口诀。17阎浮：亦译作阎浮提。《大唐西域记》：“南瞻部洲，臼曰：阎浮提洲”。指东方各国。一说指印度。18忻怖：既心喜又害怕。19赍：送。舍利：即佛骨。梵语舍利罗，也称舍利，舍利子。据说释迦牟尼逝世后，用香木焚尸，灵骨分碎，大小如粒，击之不坏，烧之不焦，经常有光明神验。佛教徒奉为珍宝，予以供奉。佛牙：相传释迦牟尼死后，曾留上四颗牙齿，也被佛徒当作珍宝供奉。20临淮王彧：即元彧，北魏皇族，封临淮王，尔朱兆入洛时被害。21清悟：清虚善悟。22风仪详审：风仪，指风度。详审，安定的意思。容止可观：容貌举动很美观。23三元：阴历正月初一是年、月、日三者之始，故称“三元”。肇庆：就是开始庆祝的意思。24臻：到的意思，齐臻，就是都到了，一作齐珍。25金蝉：古代的一种冠饰，冠上加黄金??，附蝉为文，插尾为饰。26宝玉鸣腰：宝玉在腰带上清脆的作响。27负荷执笏：负荷，指稍微弯着腰，像驮着东西的样子，笏：即朝笏，古时臣子朝见君主时手中所执。用玉、象牙或竹片制成，形狭长，以为指画及记事之用。也叫“手板”。28逶??：曲折行进的样子。复道：指宫中上下道。29扇扬：吹动。30馆：这里指房舍。31僚采：僚指同僚，即同官，同事。采是官属。32俊民：俊秀之士。33丝桐：指琴。琴是用桐木作成的，所以称琴为“丝桐”。34羽觞流行：羽觞，古代饮酒用的耳杯。像雀形，有头，有尾，羽翼，故称为“羽觞”。流行：周流传递。35清言乍起：清言，就是高谈阔论，乍起，就是忽起或陡起。36莫不领其玄奥，忘其褊吝也：没有一个人不领受他的玄妙的言论，而忘掉自己褊狭的思想或胸襟。37清拔之句：清新脱俗的句子。38绯细绯绫：绯，红色。细，同绸。绯绫，《元河南志》作紫绫。39山涛：晋河内怀县人。字巨源，仕至司徒，竹林七贤之一。《晋书》本传上称他“饮酒至八斗半方醉。” 40《魏书·彧传》：“尔朱世隆率部部北叛，诏彧防河阴。及尔朱兆率众掩至，彧出东掖门，为贼所获。见兆，辞色不屈，为群胡所殴，薨。41西阳门：洛阳西面正中的城门。42周回八里：周围共长八里。有注有八个里者，实误。43皇女台：《元河南志》三云：“西阳门外四里御道南，洛阳大市，周八里。市东南有皇女台，或云：汉时皇殇女。埋于台侧，故名，又有汉梁冀宅。” 44梁冀：字伯卓，东汉安定乌氏人。两妹分别为顺帝、桓帝皇后。其父梁商死后，冀继为大将军，专断朝政近二十年，后桓帝与宦官单超定计诛梁氏，冀自杀。45景明：后魏宣武帝的年号，比丘、和尚。道恒，是比丘的法号。46侯刚：后魏的倖臣，因善于烹调，官至车骑大将军。47十里九坂：十里路有九个斜坡。坂：山坡，斜坡。以象二崤：使它象两座崤山的样子。洛河间，崤山分东西二座，故称“二崤”。48工巧：工于巧技，善于经营。49富室：富豪人家。50十匹：一作一匹。51所在一例：一，皆。例：比照。52足迹所履：人们所到的地方。履：到。53咸萃其庭：都聚集到他家里了。咸：都。萃：聚集。54产匹铜山：财产和邓通相比。汉文帝刘恒宠幸邓通。赐以铜山，使自铸铁，邓氏之铸遍行天下。55家藏金穴：家里收藏象郭况那样多的金帛。东汉郭况是光武帝刘秀的郭后之弟，官大鸿胪。光武帝曾赐给他许多金钱缣帛，京师称况家为金穴。56逾制：古代各等级的人，其屋宇车马服饰等都有一定的规格，不得滥用，超出了规格，谓之逾制。57拟于王者：可以和王侯相比。58丝竹：泛指乐器。丝是指琴瑟，竹是指箫笙。59《壮士歌》：也称“壮士声”、“陇上歌”、“陈安歌”等，战国未，荆轲欲刺秦王，与燕太子丹诀别易水，作歌曰：“风箫箫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壮士歌》即指此。60《项羽吟》：即“拢山歌”，亦称“垓下歌”。楚汉相争，项羽被困垓下，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羽起饮帐中，当时有美人姓虞氏常幸从左右，有骏马名骓，为项羽心爱坐骑，于是项羽慷慨悲歌，自为诗曰：“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61崔延伯：博陵人。史称延伯有气力，胆气绝人，兼有谋略，所在征讨，多有战功。62正光：后魏孝明帝的年后。高平失据，高平，在今甘肃固原县，魏孝明帝正光五年，夏四月，高平镇民赫连恩等反，推敕勒酋长胡琛为高平王，攻高平镇，十一月高平人攻杀卜胡，共迎胡琛。63万俟，鲜卑人的姓，系出拓跋氏。万俟丑奴，是胡琛的部将。64旰食：旰、晚。旰食，即晚吃饭。在这里的意思是说因事情麻烦，忙得不能及时吃晚饭。65张方桥：西晋河间王??，派将张方征长沙王义，曾在此桥驻军，因名张方桥。66夕阳亭：《无河南志》二《后汉城阙宫殿古迹》云“夕阳亭，城西。又按贾充出镇长安，百寮饯于此，自旦及暮，故曰夕阳亭。67祖道：践行。68危冠：高冠。69懦夫成勇：胆小的变成了勇士。70剑客思奋：走江湖要枪棒的也振奋起来了。《汉书》六十五东方朔传：“郡国狗马、蹴菊、剑客辐凑。”在这里把剑客和狗马、蹴菊并提，可见这里所谓剑客，不是旧小说里那种行侠仗义的剑客或侠士，而是那种耍枪棒卖膏药的人。71胆略不群：作战的谋略出众的意思。72展力：效劳、效力。73攻无全城二句：意思是任何完整的城池没有不被攻陷，任何坚强的战线没有不被冲垮的。74甲胃之士：指将士、武士。甲，铠甲。胃，头盔。75戎坚：对戎人的贱称。戎，指古代西方边境上的少数民族。竖，小子。76献捷：古代于战胜后进献所得的俘虏与战利品叫“献捷”。77伯牙：春秋时人，以精于琴而著名，据说伯牙善鼓琴，只有钟子期能理解，后来钟子期死了，伯牙认为世上再无知音的人，于是终身不复鼓琴。78流矢：乱箭。79一时：一下子。80酝：酿造。81刘白堕：据范本按白堕疑为刘堕之字。据《河水注》则其始业于河东，后盖迁于京师，或者为别没分肆于洛。82赫曦：日光炎盛的样子。83罂：一种小口大腹的盛酒器。84暴：“曝”的古字，晒。85其酒味不动：一本作其酒不动。86经月不醒：他本多无“经月”二字。87出郡登蕃：藩，诸侯领地，后也用以指地方官的辖位。此处“登藩”即指地方官上任。88饷馈：赠送。馈同??。89永熙：后魏武帝的年号。90饮：使喝。91命：命名。92游侠：古代指轻生重义，勇于急人之难的人。春醪：即春酒。醪，醇酒。春酒，冬天酿制，春天而成。93輀车：丧车。94挽歌：一本歌下有“者”字，此处实指唱挽歌的人。95出：出妻，即离弃妻子。96靓妆：靓，指涂脂抹粉的盛妆。狐魅：狐妖，狐狸精。98熙平二年：熙平，后魏孝明帝的年号。99货殖：经商。100比屋：古代五家为一比，比屋，比邻，都是邻居的意思。101层楼：重叠的高楼。102缇衣：缇，帛丹黄色。缇前指颜色鲜明之衣。103五味：本指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此指调和众味而成的美味食品。八珍：八种不同的烹调方法所制出的菜。104仆隶毕口：这些五味八珍连仆隶们也能吃得到。105神龟：后魏孝明帝的年号。106上僭：僭，超越本分。旧社会地位低的冒用在上的名义或器物等等就被叫作上僭或僭越。107不听：不准使用。此议魏书无之。108施行：遵行。109不治丧而嫁：没有办理前丈夫的丧事就嫁了人。110《酉阳杂俎》亦有此记载，当即本此。111可高丈余：大约有一丈高。112拟货为金色，打算卖牛替佛象挂金。113负我金色：欠我的金色。114元瑱：一作元瑱。为北海王元祥之子，《魏书》二十一有传。115齐谐：是传说中记载怪异的书。《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116张方沟：当时张方桥下有一沟，因名。117晏清：安静。118八荒率职：八方，天下、全国。率职，遵循职分，不乱来。119缥囊，缥，帛青白色。缥囊：盛书的袋子。这里就是指的书籍，纪庆，记载祥瑞的事情。120玉烛调辰：《尔雅·释天》：“四时和谓之玉烛”。玉烛调辰，就是四时调和的好时辰。121殷阜：殷实富足。122年登：年成好。123鳏寡：鳏，是没有妻子的成年男子。寡：是没有丈夫的成年女子。124独：即孤独，幼而无父叫孤，老而无子叫独。125擅山海之富：独占山海里的财富。126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都是极言楼阁特别高的意思。高耸如飞的楼台，招致大风;重迭的高楼如在雾中。127榭：台上的屋子。128河间王琛：王琛的妻子是魏世宗的表姐妹，是高皇后的妹妹，他便依靠这些裙带关系，多方面的收受贿赂，贪污达于极点。129高阳：高阳王元雍。争衡：就是争先。130绩：丝。131篪：古代一种吹奏乐器，用竹管制成。132《团扇歌》：乐府曲调名。133《陇上声》：即陇上歌。134妪：年老的女人。135快马健儿：《折杨柳歌辞》：“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是快马健儿为当时北方之习用语。136琛在秦州，多无政绩：《魏书·元琛传》：“出为秦州刺史。在州聚歛，百姓吁嗟。所属东益，南秦二州氏反，诏琛为行台，仍充都督，还摄州事。琛性贪暴，既总军省，求欲无厌。百姓患害，有甚虎狼。进讨氏羌，大被摧破，士卒死者千数，卒众走还。” 137波斯：即今伊朗。138庶姓：即一般人，庶民，既非贵族也非皇室。139雉头狐腋：是两种极端贵重的皮衣。前者用野鸡头上的五彩羽毛制成的皮裘;后者是用狐狸腋下的毛皮制成的皮裘。140画卵雕薪：在卵上画画，在木头上面刻花。141列钱：把钱一枚一枚地排列着。青琐：青色的连琐。142佩：玉佩。143柰：苹果。素柰，白色的苹果。又有谓柰为石榴，沙果等。144瓮：缸类，一种盛水、酒等物的陶器。145瓯：小盆：深的碗。檠：灯架。称：相等的意思：是，此。称是，在此处是指瓯、檠、盘、盒的数目和瓶瓮的数目差不多。146水晶：名贵的天然矿物。宜作器皿等。《后汉书》：大秦国出水精，以为宫室柱及食器。147玛瑙：宝石。《本草衍义》曰：“马??非石非玉，自是一类，生西国玉石间。” 148赤玉： 一种红色的玉。??：杯盏。149按行：循行。一种毛织品，似毡子之类玑：不圆的珠子。珠玑连用时都是指珠子。150洋罗雾縠：罗和縠都是轻软有稀孔的丝织品。“冰”与“雾”用来比喻罗与縠的轻薄，透明。151绣：音透，有刺绣的丝织品，吴俗叫緜一片曰绣。缬：音协。采色的丝帛。葛：葛布绢，较粗糙的生丝织物。152石崇：西晋人，任荆州刺史时，以劫远途客商致财产无数。与贵戚王恺斗富，以??代薪，作锦步障五十里，曾在河阳造金谷园，王恺虽得晋武帝支持，仍不能敌。153章武土融，即元融，字永兴，北魏皇族，封章武王秉性贪残，喜聚歛财富。立性贪暴，志欲无限：《魏书·元融传》：“领河南尹，加征东将军。性尤贪残，恣情聚歛，为中尉纠弹，削除官爵。” 154江阳王继：即元继，北魏皇族，封江阳王，也是一个极端贪婪，聚歛无已的家伙。省疾：探病。155瞻之在前：语出《论语·子军》：“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本来是颜渊用喻孔子的学问高深莫测，而元融在此的用意是说，谁知河间王的财富也超过了自己。156“卿欲”二句：据《后汉书·另布传》载，袁术与刘备在淮水一带对峙。袁术想联合吕布打刘备，就写信给吕布，信中有“术生年以来，不闻天下有刘备”的话。元继在这里用这个故事来提醒元融，要正视视现实。他不知道元融财富超过他时，客观情况仍是如此，好象袁不知刘但刘仍然存在一样。既然这是事实，为什么要因知道了现实而不快呢? 157蹶起：蹶然而起。蹶，受惊而迅速动作的样子。158露积：堆积在外。库藏;存放财物的地方。等于说府库。盈溢：过满，指财物多得放不下了。159计数：计算数目。一作校数。160负绢：背绢。161称力：尽力，按照自己的力量去做。162过任：超过自己的体力。163蹶倒：跌倒。伤踝：损伤了脚踝骨。164“太后”三句：《广记》有此，他本皆无。据范祥雍《校注》补。165侍中崔光只取两匹：《魏书·灵皇后胡氏传》亦有此记载，应即本《伽蓝记》。堪：经得起。166“河阴之役”句：按后魏孝明皇帝死无子，立临洮王世子元钊为帝，年才三岁。由胡太后掌握政权。尔朱荣要立长乐王，乃自太原引兵南下，屯兵河阴之野。召百宫来见长乐王，到来的王公朝臣一千多人，都被杀死。河阴故城，在今河南孟津县东，诸无歼尽：拓跋魏的皇族都被杀光。167多题为寺：大多题上匾额，变成佛寺。题，指在匾额上题写寺院的名字。168里闾：古代二十五家为里，又称闾，这里泛指聚居的里巷。刹：佛寺。169 祗洹：即精舍。郁起：盛起。170河间寺：即河间王元琛住宅改造而成的佛寺。171沟渎：沟渠，水道。蹇产：曲折纡回的样子。172石磴：石阶、石台。礁硗：峭峻高耸的样子。173啧啧：原作唧唧，据范本改象声词。叹息的声音。174兔苑：即兔园，也称梁园。汉文帝的儿子梁孝王所筑的园囿。作为游乐和招纳宾客之所，园中有山有池，宫观很多，极为豪华。地址在今河南商丘县东。
【今译】 法云寺是西域北天竺的一个外国和尚名叫摩罗的所建造的。它在宝光寺的西面，与宝光寺只隔着一堵墙，大门互相并开着的。
这个摩罗聪明敏悟，根性特别灵快。精通佛家的一切经典，来到中国后，马上就学会了魏国的语言和隶书，凡是他所见所闻的，没有不通不解的。因此，无论是佛家子弟，还是凡夫俗子，无论是高官显宦，还是低贱平庸之辈，都很钦仰佩服他。
摩罗建了一所佛家的精舍，工艺技术非常精美，寺院里供佛的殿堂和和尚们居住的房间，都是用的西域的装饰。红色与白色鲜艳夺目，黄金与玉石焕发着光彩。雕塑的佛象，好象释迦牟尼现身在他成道处的鹿苑一样;神采的壮丽，如同佛的法身出现在他升天处的双树间一般。寺院的里面，鲜花珍果丰蔚茂盛，香草蔓延遍布，美好的树木覆盖了整个庭院。京城里喜欢西域佛法的出家人，全都到摩罗那里去接受奉行他的戒律。他的戒行既真诚又艰苦，难以用语言来戒律。那秘密的咒语灵验如神，是阎浮提州——东方各国也没有的。祝祷枯树能长出枝叶，诅咒生人能变成驴马，看到的人没有一个不惊恐害怕的。摩罗从西域带来的佛骨、佛牙、佛经、佛象等都保存在这所寺院里。
法云寺的北面是侍中尚书临淮王元彧的住宅。元彧博览群书，精通各种经典，长于言谈，慧敏恬静，风度安闲，容貌举止十分优美。每到新年元旦开始庆贺典礼之时，各国代表都到了朝廷，许多大臣帽子上的金蝉，在闪闪发光，腰带上的佩玉，在轻轻作响，有背着贺礼的，扛着贺礼的，拿着笏板的，络绎不绝地在宫中上下的道路上从容行进。凡是看到这种景况的人，都忘记了自己的疲劳，没有谁不感叹佩服的。元彧他生性爱好自然山水，又很尊重宾客。每到那春风吹拂、花木如锦之时，他便和来宾早晨到南边寓舍里吃饭，晚上到后花园里游览观赏;届时同僚与官属们成群结队，俊彦之士坐满了宴席;琴上奏出悠扬的音乐，耳杯轮流传递。大家吟诗作赋，雄辩高谈。没有一个人不因此而领会到老庄的精深微妙之旨，而忘却了自己的鄙吝和褊狭。因此，凡是进了元彧家的人，都认为自己如登仙境，荆州秀才张斐曾经作过一首五言诗，其中颇有清新脱俗的句子：“不同季节的花，放出一样的色彩，不同树林中的鸟，发出一样的叫声。”元彧就把绣有蛟龙的绵缎赏给他。也有得到绯红色的绸缎和紫色的绫罗的。只有河东郡的裴子明诗作的不行，结果就罚他饮酒一石，裴子明饮了八斗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当时人把他比作可饮八斗的山涛。等到尔朱兆进洛阳的时候，元彧被乱民杀害了。朝野上下都十分痛惜。
出西阳门外四里路，在御道的南面有个洛阳大市，大市四周有八里长，大市的南面有座皇女台，是后汉大将军梁冀建造的，到现在还有五丈多高。在后魏宣武帝景明年间，一个名叫道恒的和尚在台上建筑了一座灵仙寺，皇女台的西面是河阳县，东面是侍中侯刚的住宅。大市的西北面有土山和鱼池，也是梁冀建的，也就是《汉书》上说的：“采土筑山，十里之内有九个山坡，用来模拟仿效那两座崤山的形势”的。
洛阳大市的东面有“通商里”、“达货里”两个里。里中的人都长于心计，以屠宰和贩卖为生，家财万贯。其中有个名字叫刘宝的，最为豪富，在每个州里、郡里和京城里，他都建有一所住宅，宅中备马十匹。至于这些地方的食盐。谷子价格的高低，市场物价的大小，全都加以比照，凡是车船能够能行，人迹所能走到的地方，他没有不去经商贩卖的。因此，全国的货物，都聚集到他家了。他的产业可以和富有铜山的邓通相比敌，他的财富可以跟号称“金穴”的郭况相比美。住宅的修建超过了朝廷对商人的特有的规定，楼台殿阁，高入云表，所乘的车马，所用的衣饰，都可以和王公贵族相比。
洛阳大市的南面有“调音里”、“乐律里”两个里。在这两个里中的人都善于吹拉弹唱。天底下所有最出色的歌妓都产生在这里面。有个名叫田僧超的人擅长吹奏胡茄，他能吹奏《壮士歌》和《项羽吟》这些曲子。征西大将军崔延伯非常喜爱他。后魏孝明帝正光五年，高平失守，凶狠的官吏遍地皆是，反贼的主帅万俟丑奴在泾州与岐州一带侵夺劫惊，皇上为此忧心忡忡不得安食，于是下命令让崔延伯率军五万前往征讨，崔延伯的大军从洛阳城西面的张方桥出发。这个地方就是汉代的夕阳亭。当时许多公卿前来送行，车子马都列队成行了。崔延伯头戴高冠，身披长剑，耀武扬威地走在队伍前面。田僧超吹起《壮士曲》跟在后面，听到这个曲子的人，怯懦的人变成了勇士，街头舞枪弄棒的人也会为之振奋。崔延伯这个人胆识和谋略都超群拔俗，很早就威名卓著，为国家效力二十多年，攻无不破之城，战无不溃之阵。所以朝廷的官员们全心全意地来欢送他。崔延伯每次上阵，总是让田僧超吹奏起《壮士歌》的乐调，将士们听后个个都振奋起来。于是崔延伯匹马单枪冲入敌阵，横冲直撞，旁若无人，勇猛居三军之首，威风镇服了戎人。出兵两年之间。向朝廷进献的俘虏和战利品连续不断。后来万俟丑奴招募了擅长射箭的人射死了田僧超。崔延伯感到万分的悲哀和痛惜，放声大恸，他身过边的人都说，就是俞伯牙失去钟子期的悲哀，也不会超过他，后来崔延伯也被乱箭射中，死于乱军之中，他的五万大军都一下子崩溃瓦解了。
市的西面有“退沽里”、“治觞里”两个里，这两个里内的大多数人都以酿酒为业。有个河东郡人刘白堕最擅长此道。就是在夏天六月份，天气最热的时候，把他所造的酒装在坛子里，放在阳光直下晒上十天，酒味儿也不会改变。他酿的酒喝起来又香又美，不知不觉就会醉倒，很长时间也不会醒来。京城里的朝廷显贵们有不少人被派出去担任地方长官或边疆大吏。大家也都远远地用这种酒相赠。最远的也许也要越过一千多里路程。由于它是远道而来，所以被称作是“鹤觞”，也叫做“骑驴酒”。孝武帝永熙年间，南青州剌史毛鸿宾带着这种酒去上任，路上遇到强盗，他们喝了这种酒，马上就醉倒了，结果都被抓住。因此这种酒又被叫做“擒奸酒”。江湖上游侠们有句口头语：“不怕箭在弦，刀在手，就怕刘白堕酿春酒。”
洛阳大市的北面有“孝慈里”、“寿终里”两个里。这两个里的人都以卖棺槨、出租灵车为业。有个唱挽歌叫孙岩的，结婚三年了，妻子从不肯脱衣服睡觉，孙岩因而对这事很觉奇怪，于是他有一天趁妻子睡着的时候，偷偷地解开了她的衣服，发觉她身有长毛，最长处约三尺，样子好象狐狸的尾巴。孙岩感到很害怕，就离弃了她。妻子临走的时候，用刀割了孙岩的头发就逃跑了。邻居们一起去追赶，结果她变成了一只狐狸，最后终于没有捉到。从此以后，京城被截掉头发的有一百三十多人。狐狸们起初都是变成妇女，穿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大街上走，男人们见了很高兴和她们亲近，结果都被割去了头发。以至于当时凡有穿着彩衣的妇女，便都被人疑为狐狸精。熙平二年四月开始发生的截割男人头发的事，到那年的秋天才算停止。
另外，还有“阜财里”、“金肆里”，富人们住在那里。
以上这十个里，里面住着很多各种的匠人与商贩，万贯之家，互为邻里，重重叠叠的高楼相对耸立，一道道大门开启着，阁楼上的通道相连着，站在高处彼此可以相望，他们戴的是金银手饰，穿的是绵绣衣衫，就连奴才丫环们也身着金赤色的绸子衣裳。他们吃的是山珍海味，奴仆们也能跟着大饱口福。孝明帝神龟年间，因为工匠与商人超越了名分的规定，朝中议定不许他们穿用金银线织的丝衣，但虽然制定了这项规定，却终于没有贯彻执行。
准财里内有座开善寺，原来是京城人家韦英的住宅，韦英早死，他的老婆梁氏，没有把他安葬就又嫁了人，另招了一个河间人向子集作丈夫。虽说是改嫁，却还住在韦英家里，韦英听说梁氏改嫁了，大白天回到家里来，骑着马带着几个人到了院子前面，大声叫道：“阿梁，你忘了我吗?”向子集感到很离奇很可怕，就拉弓射他，随着弦声他就倒了，立刻变成了桃木人，所骑的马也变成了茅草马，跟着来的几个人，也都变成了蒲草人。梁氏因为害怕，便把住宅捐献，改成了寺庙。南阳人侯庆，家里有一尊铜象，大约有一丈多高。侯庆有一头牛，打算卖掉它，替铜象挂金，因为遇到急事，便卖牛改作它用。又过了二年，侯庆的老婆马氏忽然梦见这个象向她说：“你们夫妻俩欠了我金色，好久没有偿还，现在就拿你们的儿子丑多来偿还金色吧。”马氏醒来，心神很不安定，到了天明，五多果然病死了。当时侯庆年已五十，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的哀哭声，连过路人都被感动了。丑多死的那一天，铜象自己现出了金色，光辉照射了四面的邻家，一里之内，都能闻到香味，不论是出家人，一般人，年长的还是年幼的，都来观看，尚书右仆射元瑱，听说里中屡次出现怪异的现象，就把阜财里改名为齐谐里。
从退酤里以西，张方沟以东，南面靠近洛水，北面到达芒山，那中间东西宽二里，南北长十五里，一概称作是寿丘里，这是皇帝的宗族们居住的地方，民间叫它王子场。
当时天下太平无事，八方边远的地方都遵守本分。史书上记载着祥瑞，人君德光普照，调节着四季的风雨气候。老百姓家家殷实富足，庄稼丰收，民间欢乐，即使是鳏夫寡妇也不用吃猪狗吃的粮食，无依无靠的人所穿的也不是披在牛马身上的粗糙的织物。就在此时，帝室、王侯、皇亲、公主、独霸着高山大海中富饶的财富，占据着河流森林中丰饶的物产，争先恐后地修建花园住宅，互相夸耀比赛。高大的门墙，富丽的居室，宽敞的门户，连绵的房屋，高耸如飞的馆阁，风雾好象从它们中间发生兴起。家家都构筑着高大的楼台，漂亮的庭榭，园园都有长满鲜花的树林，蜿蜒曲折流水。夏天到了，没有一家不是桃李芬芳，绿树葱茏，冬天来了，苍竹翠柏郁郁青青。
其中河间王元琛最是奢侈豪华，在许多新贵中间居于首位。常常与高阳王元雍互争高下。他造了一座文柏堂，形状如同皇宫中的徽音殿，设有用美玉砌的井和用黄金做成的水罐，拿五色的丝拧成绳去打水，家中的舞姬歌妓就足有几百人，并且都是倾国之色。有个婢女名叫朝云，善于吹箎，能奏《团扇歌》、《陇上歌》等曲调，元琛担任秦州刺史时，许多羌人叛乱，屡次起兵去征讨他们，竟也不投降。于是元琛便让朝云装扮成一个穷妇人，天天吹篪行乞。许多羌人听了以后，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相互说到：“我们为什么要抛弃家园，在这高山深谷里做强盗呢?”于是就一个领着一个前来归顺投降，所以秦州的老百姓有谚语说：“飞快的战马，
建的士兵，比不上老妇人的吹篪声。”
元琛在秦州的时候，政事上没有什么成绩，他曾派使者到西域去购买名马，最远曾到达过波斯国，买了一匹千金宝马，称它为“追风赤骥”，次一等的每天走七百里的也有十几匹。它们也全都有名字。元琛用银子制成马槽，用金子打成马的锁环。连许多王侯都佩服他的豪富。元琛经常对别人讲：“晋代的石崇是个平民出身，还能用雉头毛做皮衣，用狐狸腋做皮袍，并且在吃的蛋上都要事选画好画，在要烧的柴上雕花纹，何况我是堂堂魏国的大王爷，怎能算是豪华奢侈?”他还在后园里建造了一所迎风馆，所有的窗户上，门上，都雕刻着排列成银币的图案和青色的连环文、镶嵌着用玉石雕琢的凤凰与典金塑成的龙，凤凰与龙的嘴里分别衔着金铃与环佩。青白色的柰子与通红的李子，枝条伸进了迎风馆的屋檐。那些歌姬舞女们侍在楼上就可以摘吃。
元琛曾经会集皇族的人，把自己的珍宝器皿陈列出来给大家看。陈列的金瓶银瓮有一百多口，金银的盆子、架子、盘子、盒子的数目也和金瓶银瓮的数目差不多。其余的是酒器，有水晶钵、玛瑙琉璃碗。赤玉卮，一共几十件，手工精妙绝伦，是中国所没有的。都是从西域一带弄来的。又陈列了许多女子乐队和马。接着，他又带领着藩王们巡回考察他的仓库，里面堆满着精致华丽的罽，各种各样的珠子，透明如冰的罗，轻薄似烟雾的縠，至于各种刺绣、彩缯、绸子、绫子、染色与无色的丝织品、越布、葛布、钱、绢等等，多得无法计数。王琛忽然对章武王元融说：“我不为没有见到过石崇而遗憾，遗憾的是石崇没有见过我!”
元融天性贪婪暴虐，欲望没有止境，他看到元琛的财富以后，就嗟叹惋惜，不知不觉生起病来。回到家里，睡了三天没有起床。江阳王元继前来探病，对元融说：“你的财产，应该能与河间王的相匹敌，为什么你却赞叹羡慕，以致到了这等地步呢?”元融说：“我一直以为只有高阳王一个人的珍宝财物比我多，谁知河间王的财富看来也超过了我!”元继笑道：“你想做个在淮南的袁术，却不晓人世间还有个刘备吗?”元融听了，蹶然而起，让人摆设酒席，演奏音乐。
当时国家殷实富足，存放财物的仓库里面堆得满满的，放也放不下，钱币和绢没有遮盖地堆放在走廓里的，多得无法核实计算。等到胡太后赏赐百官背绢回家，让大家按自己的意思随便取时，朝廷大臣们没有一个不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拿的。只有章武王元融与陈留侯李崇背绢超过了自己的负担，以致跌倒扭伤了踝骨，胡太后因此而不给他们绢匹，让他们空手而归。而侍中崔光只拿了两匹绢，胡太后问他：“崔侍中你为什么拿得这么少?”崔光回答：“臣子我只有两只手，只拿得了两匹，我所得到已很多了。”朝中的权贵们因此都佩服崔光的清正廉洁。
经过河阴事件之后，元氏贵族几乎被杀光了。被杀王侯的府第，大多题上佛寺匾额，成了寺院。寿丘里一带各各座佛寺彼此相对，精舍聚在一起，宝塔高高耸立。每逢四月初八日，京城的男女们大多来到河间王元琛府第所改成的佛寺。观看那游廓房舍的华丽，没有人不赞叹不已，以为就是蓬莱岛上的神仙们住的房子也不会超过它。进入后园，见到沟渠水道蜿蜒曲折，石头台阶高高矗起，朱红的荷花高出池水之上，青绿色的浮萍漂在水面，悬空的桥梁横跨楼阁之间，高大挺拔的树木直插云霄，大家都在啧啧感叹，认为即使是梁孝王即素以建筑华美而著称于世的兔园，想来也是比不上它的呵。
【集评】： 唐.刘知几《史通·补注篇》曰：“亦有躬为史臣，手自刊削，虽志存该博，而才阙伦叙，除烦则意有所恡，毕载则言有所妨，遂乃定彼榛枯，列为子注，若……羊街之《洛阳伽蓝记》……之类是也。”
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曰：“《洛阳伽蓝记》三卷，元魏羊莐之撰，后魏迁都洛阳，一时王公大夫，多造佛寺，或舍其私第为之，故僧舍之多，为天下最，莐之载其本末及事迹甚备。”
清·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曰：“《洛阳伽蓝记》，后魏杨莐之撰。……(是书)以城内及四门之外，分叙五篇，叙次之后，先以东面三门，南面三门，北面三门，各署其新旧之名，以提纲领，体例绝为明晰。其文秾丽秀逸，烦而不厌，可与郦道元《水经注》肩随。其兼叙尔朱荣等变乱之事，委曲详尽，多处与史传参证。其他艺文古迹及外国土风道理，採摭繁富，亦足以广异闻。”
【总案】《洛阳伽蓝记》与郦道元《水经注》历代以来被视为北朝散文的双子星座，在中国文学史上毫无愧色地占有一席之地。北朝，在人的印象中似乎多有些偏远之邦、战乱之时的意味，它何以能取得如此高的艺术成就;在《洛阳伽蓝记》，尤其是这篇《法云寺》中我们可以窥到一些信息。我们也不曾想象到“洛阳大市”的繁盛景象，它有高楼广厦，阡陌交通，五行八作，歌舞升平……就是在这样的社会文化基础上，孕育出姹紫嫣红，偏饶胜境的笔墨。
《洛阳伽蓝记》给人印象前贤所述尽多，为我们所感受尤为深刻，丰富的为以下一些：一、是曲折有致的笔触，轻重疾徐令人击节，它用的是骈散夹杂的句法，在平易中见遒媚，如叙说洛阳大市中的种种风土民情，娓娓道来，活现纸上，但一些骈句每每跃出，倍显警辟，跌宕。散句给人以真实感，骈句给人以绮丽感，前者是“至文”，后者是“美文”，二者并用，当然便产主“淡而实绮”、“外枯中膏”的韵致了。
二是它丰富的民俗材料，以今天文化人类学的眼光视之，是不可多得的“田野调查”的珍贵材料，如述“通商”、“达货”二里情况，几疑商品经济未必不可说在那时已很繁荣，其市井的气象、心态多与今人如出一辙。其它如述战争、游乐、生老病死、歌舞饮宴，狐魅仙怪……无不具有浓郁的民俗世情的色彩。
《洛阳伽蓝记》诚然是众美兼具的妙文，宜乎今人对此再作一番凝思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