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文琪《阿维斯塔》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元文琪

【作品简介】波斯古经《阿维斯塔》原称《阿弗佩斯塔克》,词意为“坚实的根基”(中流砥柱)。约成书于公元前7至6世纪,是古波斯琐罗亚斯德教的圣书,亦是伊朗最古老的一部诗文和神话总集。原本《阿维斯塔》共21卷,815章。相传古人曾用金字将其抄录在1.2万张牛皮上,珍藏于王宫的宝库里。公元前4世纪希腊—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东征波斯时,将其付之一炬。安息国王巴拉什一世曾下令搜集散失于民间的波斯古经的断简残篇,但未能成书。直至萨珊王朝的著名国君阿尔达希尔在位期间(226—240),才在广泛收集资料和认真整理的基础上,由琐罗亚斯德教祭司编订出21卷本帕拉维语《阿维斯塔》,亦称《赞德·阿维斯塔》。

《赞德·阿维斯塔》分为《伽萨尼克》、《达蒂克》和《哈塔克·曼斯里克》三大部分,每大部分包括7卷,总共21卷,348章,约34.57万字。《伽萨尼克》是对《伽萨》颂诗的阐释,主要讲述天国的知识;《达蒂克》内容涉及宗教法规和礼仪,主要讲述尘世的知识;《哈塔克·曼斯里克》则讨论了天国与尘世之间的联系。《赞德·阿维斯塔》在内容上虽与古本《阿维斯塔》有出入,但基本上保持了原著的风貌。公元7世纪中叶,游牧的、笃信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入主波斯,琐罗亚斯德教日趋没落,其圣书《阿维斯塔》也被《古兰经》取而代之。但是,波斯古经中的不少重要的思想观点,诸如政教合一、君权神授和隐遁先知降世等,显而易见地溶化于伊斯兰教(尤其是十叶教派和苏非派)的教义之中。随着王朝的更迭和岁月流逝,屡遭兵燹之患的帕拉维语《阿维斯塔》大部分业已散亡,流传至今尚余14万字。

现存《阿维斯塔》残卷共分六个部分:(1)《伽萨》,5篇,17章,238节。相传为教主琐罗亚斯德本人吟咏的颂歌,是书中最古老的诗篇。《伽萨》颂诗赞扬了天国和尘世的主宰阿胡拉·马兹达及其六大助神,阐明了“善恶二元”的宇宙观和以“抑恶扬善”为主旨的宗教信条,批判了恶本原阿赫里曼及其众妖魔,描述了当时社会上广泛开展的宗教斗争。(2)《亚斯纳》,72章(包括《伽萨》的17章),主要是对神主马兹达和众善神,以及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赞美和颂扬,其中不乏神话传说的成分和片断。(3)《亚什特》,21篇,均以神祇的名字作标题,是古经中篇幅最长,写得最精彩的部分,里面含有大量的原始神话、帝王英雄传说和民间故事。(4)《万迪达德》,22章,用散文写成。主要讲述教徒在日常生活中应该遵循的仪规和戒律,以及对违反教规者实行的各种惩罚,故有“法典”之称。(5)《维斯佩拉德》,包括多少章节,至今尚无定论。主要是对神主马兹达所创造的各种美好事物(如行善者、祭祀用品等)的颂扬,有“祭仪书”之称。(6)《胡尔达·阿维斯塔》,词意为“小阿维斯塔”,8篇,是萨珊王朝沙普尔二世时期(四世纪)由大祭司长阿扎尔帕德·梅赫拉斯潘丹选编的《阿维斯塔》普及本,其中有些内容是现存《阿维斯塔》其他部分所没有的。

《阿维斯塔诗选》,元文琪译,收入《东方文学作品选》,季羡林主编,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出版。

【作品节选】

一、伽萨

思想和言行皆有善恶之分,

只因原始之初两大本原并存,

真诚者求善,从恶乃虚伪之人。

(30·3)

生命宝殿善端起,死亡魔窟恶端立,

善者来日在天国分享阿胡拉的恩惠,

恶者将跌落阿赫里曼阴暗的地狱受罪。

(30·4)

呵,马兹达!是你最初把灵魂创造,

恩赐智慧,且把活气吹入人的躯壳;

呵,天启昭示:众民可自由选择宗教。

(31·11)

呵,来自邪恶本原的众迪弗,

你们的崇拜者乃虚伪狂妄之徒,

在第七个国家早已臭名昭著。

(32·3)

二、亚斯纳

琐罗亚斯德忙又问道:

呵,胡摩!世间什么人

第二次用你做成饮料?

他又得到怎样的幸福和酬报?

(9·6)

纯洁的延年益寿的胡摩答道:

世上的阿特宾,

第二次用我做成饮料。

为此他得幸福和酬报,

生下法里东——垂名千古的英豪。

(9·7)

名门望族出身的法里东,

希死了残暴的阿日达哈克——

生着三张嘴巴、三个脑袋和六只眼睛,

且有上千种形体变化的妖魔。

那妖魔虚伪奸诈,力大无穷,

是阿赫里曼为损害尘世和扼杀真诚,

而特意制造出来的元凶。

(9·8)

三、亚什特

阿娜希塔像往常一样,

宛如苗条俊美的女郎。

细腰儿紧束亭亭玉立,

身穿华丽带褶的衣裙,

雍容大雅纯洁而善良。

(30·126)

阿娜希塔像往常一样,

手持巴尔萨姆枝条。

四角形金耳环吊在耳旁,

银项圈套在秀美的脖颈上。

她紧束细腰,乳房高耸,

显得分外妖娆,令人神往。

(30·127)

阿娜希塔头戴八角形金冠,

一个精致的圆环突出在顶端,

好似车轮上面系着条条彩带,

镶有百颗明珠银光闪闪。

(30·128)

领有辽阔原野的梅赫尔的战车,

上面备有千张精制的良弓,

弓弦用加瓦斯纳的筋腱做成。

离弦的利箭以思想的速度,

飞向妖魔鬼怪的头颅!

(31·128)

领有辽阔原野的梅赫尔的战车,

上面备有千根精制的长矛,

锋利的长矛以思想的速度,

飞向妖魔鬼怪的头颅!

领有辽阔原野的梅赫尔的战车,

上面备有千把精制的板斧,

双刃的板斧以思想的速度,

飞向妖魔鬼怪的头颅!

(31·130)

领有辽阔原野的梅赫尔的战车,

上面备有战无不胜的狼牙棒。

以百节百刃的狼牙棒瞄准敌人,

管叫他呜呼哀哉把命丧!

用黄色金属打制的狼牙棒,

是克敌制胜的无价之宝,

它以思想的速度,

飞向妖魔鬼怪的头颅!

(31·132)

【作品鉴赏】开伊朗诗歌创作之先河的《阿维斯塔》音节体诗,是古波斯人致祭行礼时吟咏的祈祷诗,为达到渲染气氛、加深记忆的目的,词句多有复沓,虽不要求严格的押韵,但音乐性强,节奏鲜明,读来朗朗上口,富于民歌特色。《阿维斯塔》各部分各篇章使用的格律不同,诗歌的艺术表现形式各异。有的诗直抒胸臆,感情沛然;有的诗富于哲理,语意隽永;有的诗采取问答方式,或自问自答,或问而不答,发人深省;有的诗运用比喻和夸张手法,增强了艺术感染力;有的诗类似戏剧性的对白,显得生动活泼,饶有趣味。《阿维斯塔》颂诗尽管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但不乏给人以艺术享受的名篇佳作,读者从以上节选的诗中自可窥豹一斑。

《阿维斯塔》六大部分中或多或少、或详或略都包括若干原始神话和帝王英雄传说的成分和片断,尤以《亚什特》保存的神话传说形式最为古拙,内容也最丰富和引人入胜。波斯古经中的神话故事,大体上可分为两种类型。一是经过琐罗亚斯德教祭司加工、整理和改造过的原始神话,亦即被赋予了新的宗教观念内容的原始社会的神话,或者简称为宗教化的原始神话。如第5篇《阿邦·亚什特》描绘的江河女神阿娜希塔,是一位雍容华贵的氏族部落酋长和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第8篇《泰什塔尔·亚什特》中的雨神,其形象为“戴着镶金辔头的金耳朵的白骏马”;第10篇《梅赫尔·亚什特》中的光明与誓约之神,被描绘成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部落联盟的军事统帅;第14篇《巴赫拉姆·亚什特》描写战神先后10次变形,下凡尘世,或化作“撒欢儿的烈性骆驼”,或化作“尖齿利爪的公野猪”,或化作“矫健的雄鹰”。这类神话的神灵形象生动而具体,富于文学意味。借助神灵形象所表达的宗教思想和情感,比较直露而浓烈,令人感触很深。

另一类是琐罗亚斯德教祭司为适应传经布道和阐明宗教哲理的需要而特意编造出来的新神话。如第13篇《弗拉瓦希·亚什特》,通篇是对“善良、强大而纯洁的灵体”的反复颂扬,以及作为善本原阿胡拉·马兹达助神的众灵体在为实现“灭恶兴善”终极目的过程中所具有的非凡神力和特殊功能;第19篇《扎姆亚德·亚什特》,颂扬了象征神主恩赐和神佑的“凯扬灵光”及其属有者,意在说明得“凯扬灵光”者得王权,得神赐王权者将功成名就,流芳千古。此外,在《伽萨》颂诗中包含的创世神话,表述教主琐罗亚斯德和隐遁先知奉命下凡的神话等,旨在宣扬琐罗亚斯德教的“恶善二元”宇宙观和天人感应神学目的论。这类含义深邃、富于哲理的神话,虽然不能说与伊朗雅利安人的原始神话毫无关系,但却可以肯定是琐罗亚斯德教创立之后出现的宗教神话,它们无不带有明显的阶级属性和一神教的特色。

《阿维斯塔》中的帝王英雄传说归纳起来,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庇什达德王朝诸帝王英雄传说,主要反映公元前两千世纪中叶伊朗雅利安人从中亚地区南迁,进入伊朗高原,与当地土著部落展开的斗争;二是凯扬王朝诸帝王英雄传说,主要表现伊朗雅利安人在伊朗高原站稳脚跟后,与后来入侵的异族突朗进行的角逐;三是宗教时代的帝王英雄传说,主要记述公元前七至六世纪伊朗两大教派之间的对立、矛盾和冲突。其中比较著名的有世间第一位统治者贾姆希德遵从神主马兹达的指示,在埃朗维杰修筑城堡,保护人类和牲畜安然度过毁灭性暴风雪的传说;阿特宾之子法里东击败妖怪阿日达哈克,和他三分天下的传说;手持狼牙棒的加尔沙斯布力斩头上生角的巨龙的传说;凯·霍斯鲁国王替父报仇,抓获邪恶的突朗暴君阿弗拉西亚布的传说;凯·古什塔斯布国王大力赞助和扶植琐罗亚斯德教的传说等等,不一而足。这些帝王英雄传说虽然支离破碎,残缺不全,但却生动地勾画出一幅原始公社制社会,和由原始公社制社会向奴隶制社会过渡时期伊朗雅利安人的生活斗争的图画,从而为我们了解史前时期伊朗民族的发展史,提供了一份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料。

寓宗教哲理和说教于古代神话和传说之中,是《阿维斯塔》颂神诗最显著的艺术特色。惟其如此,才使饱含宗教内容的颂神诗,焕发出神奇瑰丽的想象和幻想的光彩。原始初民的主观幻想和幼稚的想象,虽然称不上自觉的艺术加工,但却生动而曲折地反映出他们对自然和社会现实的认识和看法,以及他们的心理愿望和美好的理想。《阿维斯塔》颂神诗大量运用比喻和夸张的手法,如把一泻千里的江河比喻为“奔腾向前的强健的骏马”;形容奔流不息的淙淙山泉,用“比骏马的脊背还宽阔”;赞美琐罗亚斯德具有“黑兀鹫的眼力——远隔9个国家的距离,能发现针尖般大小的肉块,纵然它如银针的闪亮转瞬即逝。”诸如此类的比喻和夸张,新奇巧妙,且洋溢着生活气息,给人以亲切自然的感觉。《阿维斯塔》诗歌中经常使用固定的修饰语,以突出所描写的神祇、妖魔、帝王英雄和暴君奸宄的性格特征,如“威严的”泰什塔尔,“纯洁而强大的”阿娜希塔,“马兹达创造的”巴赫拉姆,“领有辽阔原野的”梅赫尔;“披坚执锐的”塔赫穆雷斯,“拥有良畜的”贾姆希德,“阿特宾之子”法里东,“英勇无畏的”加尔沙斯布;“三张嘴巴的”阿日达哈克,“金脚踵”甘达雷瓦,“突朗的彪形大汉”阿弗拉西亚布,“伪信者”阿尔贾斯布等等。《阿维斯塔》颂神诗还通过典型事物的具体描绘,达到突出神灵形象的艺术效果,如《梅赫尔·亚什特》对光明与誓约之神的“战车”的描写,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先写受到神主马兹达称赞的梅赫尔神,乘坐金镶玉嵌的彩舆,从光芒四射的天国飘然下凡。四匹“前蹄金,后蹄银”的雪白神马拉着那乘无比华丽的彩舆。车上公正之神拉申和知识之神奇斯塔分别立于梅赫尔的左右,车前有野猪般凶猛的战神乌帕马纳开路,车后有圣火之神阿扎尔和光彩夺目的灵光压阵。这是何能威武雄壮的景象!接着写梅赫尔的战车上备有各式各样的精良武器,强弓翎箭、锋利的长矛、双刃的板斧、双棱的短剑、坚硬的铁杵和百节百刃的狼牙棒,一应俱全,而且都数以千计。诗中还一唱三叹,反复吟咏这些锐利的兵器,“以思想的速度,飞向妖魔鬼怪的头颅”!这是何等宏伟磅薄的气势!难怪阿赫里曼及其众妖魔“全都不寒而栗”,一切暗藏的魑魅魍魉和伪信者“无不万分恐惧”。这里虽然没有战争场面的描述,然而,透过梅赫尔的战车,不是可以清楚地看到阵地上战马嘶鸣,刀光剑影,一片杀气腾腾的景象吗?梅赫尔神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的高大形象,不是通过对其战车的浓墨重彩的描绘,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