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跻昆林丰民
【作家简介】穆太奈比(915—965)是阿拉伯阿拔斯朝诗人。生于库法城,祖籍也门。原名艾布·塔依布·艾哈迈德·本·侯赛因。诗人自幼聪慧好学,曾入私塾求学。后又同游牧民一起生活过,奠定了较深纯的阿拉伯语言功底。他早年辗转于伊拉克、叙利亚地区,曾在许多当时的文化学术中心如巴勒贝克、的里波黎、拉塔基亚等地求学问业。诗人企望凭借自己的诗才以求闻达,未能遂愿,便在霍姆斯一带自称“先知”。其名“穆太奈比”即为“假先知”之意,据说起源于此。他在那里鼓动并带领部分游牧民抗交税款,结果被伊赫什德王朝辖下的霍姆斯总督逮捕投入铁窗,两年后方得获释。诗人曾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在叙利亚地区四处行吟,先后为40余位王公贵族歌功颂德。948年,诗人受到阿勒颇的哈姆丹王赛弗·道莱的赏识,享受很高的特权:赐予庄园和大量赏金,年俸高达3000第纳尔,每写出一首诗还另有厚赏,且不用跪拜。诗人亦感恩戴德,忠心相随,君臣关系颇为相得。这个时期是诗人生命中最辉煌的一个时期,也是其诗歌创作鼎盛的时期。但诗人的获宠终于招致别人的妒忌。在谗言挑拨下,君臣关系破裂。957年,诗人愤愤而去,投奔埃及掌实权的黑太监卡弗尔,但很不得志,还曾一度被软禁。962年寻机逃走,回到故乡,之后又去巴格达,皆不得志。965年应王爷阿杜德·道莱之邀往赴设拉子,同年在返归故里途中遭伏击被害。
诗人有诗集传世,共收入3000余首诗,包括各种题旨。写得最好的是矜夸诗、颂诗、描状诗、哲理诗,诗集中所收的80余首献与赛弗·道莱的颂诗更是其诗中的精华。其颂诗描述被颂者勇敢、慷慨、侠义、聪慧……等各种高贵品质;矜夸诗抒发自己的豪情壮志;反映诗人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心态;描状诗勾勒恢宏阔大的战争厮杀场面,描绘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富有生气;哲理诗反映诗人愤世疾俗、崇尚武力、追求个性解放、勇于开拓进取、富于反抗的精神……其诗雄浑豪放,劲健新奇,不落窠臼,言近旨远,富于哲理。诗人被认为是阿拉伯古代言语妙天下的大诗人,也是阿拔斯朝最优秀的诗人代表之一。
【作品节选】
这世道到处是小人
这世道到处是小人,
让我怎么能不抱怨:
他们的学者是傻瓜,
他们的精明人是笨蛋;
他们的贵人都是狗,
他们有见识的瞎了眼;
虎豹在他们那里最英明,
猴子在他们之中最勇敢;
对于自由人来说,
世上最大的灾难,
莫过于明知是敌人,
却不得不当朋友攀!
你若不惜生命去追求荣耀
你若不惜生命去追求荣耀,
那就应当把星星当作目标。
因为碌碌无为或建功立业,
到头来死都是一样的味道。
宝剑将会为我阵亡的战马哭泣,
它们的泪水就是敌人鲜血滔滔。
美女是在乐园中养尊处优,
而宝剑却要在烈火中锻造。
剑铸成离开工匠时无比锋利,
使他们双手都难免伤痕道道。
懦夫把畏缩不前看作为人精明,
其实那不过是孬种的胡说八道。
人只要勇敢就足以抵御一切,
若能智勇双全就会无比的好。
有多少意见都是金玉良言,
但糟糕的是人们理解不了。
人们耳闻忠告,获益不尽相同,
因为人品、知识水平有低有高。
战场上的赛弗?道莱
何等的雄心产生何等的坚强刚毅,
何等的美德产生何等的丰功伟绩。
竖子把区区小事看得十分了不起,
伟人则天大的困难也不放在眼里。
敌人披坚执锐向你侵袭,
群骑奔来,如电掣风驰。
他们盔甲闪闪,刀枪熠熠,
令人眼花缭乱,难以辨析。
他们五路大军,自东至西,
阵阵喧嚣呐喊,惊天动地。
他们天南地北,聚在一起,
相互交谈起来,要靠翻译。
而你神态自若,英勇无比,
死神似在沉睡,闭紧眼皮。
敌骑丢盔弃甲,狼狈逃逸,
你则春风满面,扬眉吐气。
你的英明、勇敢无可比拟,
就仿佛对于幽冥你也洞悉。
你好似雄鹰,向敌人扑去,
他们望风披靡,不堪一击。
你宝剑举起时胜利还不知在何地,
而待宝剑落下时它已经翩然而至。
你喜欢宝剑,而把长矛丢弃,
似乎宝剑对长矛根本瞧不起。
这也难怪,谁欲求得胜利,
唯有锋利的宝剑才是钥匙。
你使敌人满山遍野逃逸,
好像往新娘头上抛撒银币。
【作品鉴赏】穆太奈比所生活的时代可以算是阿拉伯阿拔斯朝的鼎盛时代,却也正是阿拉伯大帝国走向衰落的发微时期,各地已开始出现藩王割据、独霸一方的局面,人民生活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诗人出身贫寒,但却有着远大的理想,崇尚美好的情操与高贵的品德。他的诗集与他的一生有着紧密的联系。
青年时期也就是在结识赛弗·道莱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诗人所创作的诗歌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充满着对生命真实的追求。所以他说:“活,不能碌碌无为苟活在世,/死,不能窝窝囊囊不为人知。/纵然在地狱也要去追求荣誉;即使在天堂也不能忍辱受屈!”(《生与死》)无论生与死,都要活得实实在在、冠冕堂皇,颇似我国宋代女诗人李清照“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想法。穆太奈比极端爱好荣耀,老想出人头地,企望获得权力,获得显赫的地位,以一种狂热的心态去追求功名。这位雄心勃勃的青年仗着自己强健的体魄、天赋的才华,恃才傲物,孤芳自赏,甚为自许。在《不是我以族人为荣》一诗中,诗人把自己抬升到很高的位置,他“与慷慨同义”,表明自己有着阿拉伯人传统的美德,是品德高尚的楷模;他“是诗歌的上帝”,炫耀自己超人的才华与天赋,自认为自己的诗才是无与伦比的,对自己的诗歌声誉完全放心无虞;他“是敌人的毒剂”,自信其勇武与智慧足以抵抗敌手,无论是谁,碰到诗人手里只能遭到彻底的失败,必死无疑。诗人因此以先知自况:“与当年沙里哈先知在赛姆德人中相似,/我在这个民族中被认为陌生而奇异。”在《古兰经》故事中,沙里哈是真主的使者之一,属于赛姆德部族,曾劝族人信奉一神,但族人非但不改奉一神教,反而坚持多神信仰,还把作为使者象征的母驼宰杀掉,终遭地震之灾,均伏地而死。诗人在诗歌中把自己与沙里哈相提并论,足见其自视之高。而实际上他也的确曾一度在霍姆斯地区公然宣称自己是先知,宣传他的反叛思想,宣扬他对现实社会的强烈不满。对于“到处是小人”的世道,对于社会的种种不合理现象,诗人感叹、愤慨,怨天尤人,心中极不平衡。他抱着怀才不遇的心态,愤愤地说,社会上所谓的学者、智士不过是傻瓜、笨蛋而已,狗最高贵,瞎子最有见识,豹子比人英明,猴子比人勇敢……(《这世道到处是小人》)所有这些都让满腹经纶的诗人感到愤愤不平,由此对维持现状的当局政府产生了叛逆、反抗的意识。他以其雄辩的口才和过人的胆识鼓动了游牧人追随他造反。最后虽然失败了,诗人也遭到逮捕,囚入狱中,但却丝毫也没有减弱诗人对理想的追求。他是一个非常坚毅顽强的人。在《什么地位值得我企及?》一诗中,诗人昂然吟道:
什么地位值得我企及?
什么伟人值得我畏惧?
真主创造和未造的一切,
比起我的雄心壮志来,
都如同一根毫发,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大概除了真主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他瞧得上眼的。无论天上,还是地下,所有的一切比起诗人的理想显得多么没有分量。如此的豪情壮志,如此的不可一世目空一切!这样的人岂可轻易压服?!他岂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与追求,过着庸碌无为的生活,直至老死。因此诗人自己不仅为着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目标而努力,奔忙不息,奋斗不止,而且还奉劝世人:“你若不惜生命去追求荣耀,/那就应当把星星当作目标。/因为碌碌无为或建功立业,/到头来死都是一样的味道。”(《你若不惜生命去追求荣耀》)这是诗人策励自己的豪言壮语,也是鼓舞人们勇敢追求、献身事业的警世箴言,自古以来就为阿拉伯人民所熟悉,妇幼皆知、脍炙人口。
公元948年,诗人结识了赛弗·道莱,在此后与这位君王相处的9年时间里,诗人的创作达到了最高潮。这时期的穆太奈比,在体验了世态炎凉,经历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之后,终于获得了他所追求的显赫闻达。他从狭隘的个人感情中走出来,进入充满政治生活气息的社会大氛围,以一种充溢着喜悦的心情为赛弗·道莱高唱颂歌,表现出诗人的阿拉伯民族主义精神,因为他把赛弗·道莱这位君王看成纯正阿拉伯人的代表,对赛弗·道莱身上所体现出的阿拉伯人传统的骑士精神倍加推崇,十分赞赏赛弗·道莱出身高贵和勇敢、慷慨、侠义、聪慧等种种美德,而这正是诗人从小就向往的崇高、理想的境界。因此诗人对于赛弗·道莱的情感是发自内心的,真挚而感人,他常常把这位被颂扬者抬高到一个超凡入圣的高度。如他在一首诗中吟道:
“每个人一生中总有他的习惯,
赛弗·道莱则习以对敌作战。
他是大海,平静时,你可潜海求珠,
一旦怒不可遏,你就当心一点!
想害他的人往往是害了自己,
率军与他为敌者往往是把礼献。
有人狂妄,总不把真主放在眼里,
一旦他宝剑在手,也忙把认主词念。
大地上一切君王都得臣服于他:
不是死了离去,就是跪倒拜见……”
在诗人眼里,赛弗·道莱是超越其他所有凡人的,他可以宽容、慷慨大度得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也可以令任何不臣服于他的人遭到绝对的失败,没有谁可以与赛弗·道莱相媲美,更没有谁可以与之相匹敌。诗人在对赛弗·道莱的颂歌中充分表现了他卓尔不群的文学才华。他不只限于抽象地玩弄词句,而是通过具体、形象、生动的事物衬托,突出被颂扬者的高大形象,常常与他对恢宏、壮阔的战争场面的描述联系在一起。在《战场上的赛弗·道莱》一诗中,诗人先以哲理起兴,暗喻赛弗·道莱是一位雄心勃勃、有着雄才大略、身上赋有美德的伟人。接着以铺陈的手法写出敌人如何兵强马壮,势不可挡,而作为这种强敌的对手,赛弗·道莱却神态自若,悠然自得,胸有成竹,从容不迫。敌人越强大,越反衬了赛弗·道莱的伟大。诗人运用比喻、铺陈、反复、对偶等各种修辞手法把赛弗·道莱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这时期,穆太奈比的诗歌的主要成果便是大量对赛弗·道莱的颂诗,诗中充满着阳光、热忱,自信、伟岸,但由于众多敌对者、忌妒者的阴谋、谗言、妒忌、排挤,他的喜悦、自豪与自信中还或多或少地夹杂着一些隐藏的忧郁、痛苦。我们可以从中感触到那一颗备受创伤的心灵。
从离开赛弗·道莱,投奔埃及的卡弗尔以后,诗人在政治上开始走下坡路,很不得志。卡弗尔为了让诗人给他歌功颂德才把他罗致而来,但卡弗尔食言负诺,不仅没有给予诗人原来许诺的封赏,反而将他软禁起来。诗人在恼怒、失望之余,对卡弗尔由赞颂转而进行攻击、讽刺。在这类讽刺诗中诗人对被嘲讽对象的憎恶、轻蔑之情溢于言表:“他们悭吝、卑鄙的心灵臭不可闻,/死神都怕脏了手,而用棍子去挑其灵魂。”这些诗篇宣泄出诗人似明珠投暗时心中的怨怼、郁愤。我们从穆太奈比后期的诗歌中看到的是一颗全部生活希望破灭的心的跳动,从喧嚣的尘世趋向静谧安逸的大自然,豪夸之词消失殆尽,代之以充满哲理的对世人的警诫和教训。
穆太奈比的诗歌在阿拉伯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声誉。阿拉伯人对他评价说:“穆太奈比出现了,他誉满天下,使人倾倒”。纳绥夫·雅齐吉比喻为“穆太奈比像在天空翱翔,其他诗人则在地上行走”。诚然,当时的诗坛和后代的诗人从他那里获得了许多有益的东西。可以说他们学到了诗人诗作形式上的一些东西,但他那强有力的诗的精神,他用人们所喜爱的热烈的、精美的语言对力量与伟大的描述,那磅礴的气势,雄浑的生命力,却不是人们所能轻易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