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卢娅
【作家简介】陶菲格·哈基姆(1898—1987)埃及著名剧作家、小说家,生于亚历山大港一个官吏家庭。上中学时,就显示出对音乐和戏剧的爱好及文学天才。1919年因参加反对英国殖民统治、争取民族解放运动而被捕。1924年在开罗法律学校毕业后赴法国深造。此间,他生活在纯艺术的天地里,博览古今小说,研究西方音乐和戏剧,探讨欧洲历代文化,尤其着重钻研古希腊和法国戏剧艺术,立下了要成为小说家和戏剧家的志向。1928年回国后曾先后在检察、教育、社会事务等部门任职。1943年一度辞去政务,专门从事文艺创作与研究。1951年出任埃及国家图书馆馆长,后担任了文学艺术社会科学最高理事会专职理事、埃及作家协会主席。鉴于他在文学上的突出成就,曾被埃及总统授予共和国勋章。1961年获埃及国家奖,1978年获地中海国家文化中心授予的最佳思想家、文学家称号,次年又获该中心授予的地中海国家文学奖。
陶菲格·哈基姆至今已出版11部长、中篇小说,76部剧本,以及大量的短篇小说、散文、随笔、杂文,出版作品近100部,被译成10余种文字,在世界上有广泛的影响。陶菲格·哈基姆是在埃及思想文化战线上新与旧、革新与保守的斗争日趋激烈的新文学运动中登上文坛的,他始终自觉地站在文学革命的前列,力图在文学作品中描写社会生活真实的画面和体现民族精神,从而创作了一批优秀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如标志着埃及长篇小说创作成熟的里程碑式作品《灵魂归来》(1933)、反映民族精神的话剧《新女性》(1922)、《讨厌的客人》(1922)、讽刺小说《乡村检察官手记》(1937)、《来自东方的小鸟》等等。陶菲格的最大贡献还在于他在借鉴欧洲古典和现代戏剧的基础上,从古代阿拉伯神话和希腊神话中汲取题材,融入伊斯兰教哲学精神,创建了阿拉伯现代戏剧体系。悲剧《洞中人》、《夏哈尔扎德》、《皮格马利翁的悲剧》等等都是以古代神话为题材,表现人类与时间、人类与物质、人类与地点以及操纵人类的某种隐然的力量的矛盾,从而表现出一种来自东方的深刻哲学思想,即相信有一种隐然的力量控制着人类和他们的活动,它怀疑理智和它的一切成果,但尽管如此,人类仍热烈地向往理智,并力图揭示这种隐然力量的秘密,寻找到战胜它的力量。陶菲格剧作中这种哲学意味和优美的语言、细腻的描写,使他在世界剧坛上占有独特的位置。
《灵魂归来》,陈中耀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出版。
【内容提要】吃过午饭,家庭成员们各奔东西,泽努芭一个人聚精会神地用扑克牌算起卦来,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爱情的梦幻中。
穆哈辛挟着书本,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他在开罗寄读,住在叔伯家中。这是个独特的家庭。一家之中有在小学当数学教员的伯伯哈纳菲、正在大学读书的叔叔阿卜杜胡、表叔赛力姆和仆人、姑姑泽努芭。穆哈辛与叔伯们五人同居一室,和睦相处。看见姑姑在算卦,穆哈辛以少年的纯洁和戏谑的语调问她是否在给新郎算命?年近40岁的泽努芭脸红了。的确,她正暗暗爱着住在楼下的一位男子穆斯塔发。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泽努芭提起邻居苏妮娅小姐掉在阳台上的手帕不翼而飞,她料定偷手帕的人不是阿卜杜胡就是赛利姆。这下穆哈辛羞红了脸,因为正是他偷偷藏起了苏妮娅的手帕。
两个月前,苏妮娅到他家来找泽努芭,穆哈辛与叔叔阿卜杜胡、赛利姆从门缝里偷窥了这位少女,他们全被苏妮娅如花似玉的美貌吸引了,都在想方设法得到苏妮娅的爱。
上午八九点钟,赛利姆像往常一样坐在咖啡馆门外,怀着丰富的感情,注视着苏妮娅家的阳台。坐在他后面的穆斯塔发饶有兴趣地揣测着赛利姆的心情。
一个偶然的机会,泽努芭介绍苏妮娅认识了穆哈辛,并告诉她穆哈辛有副好嗓子。苏妮娅邀请穆哈辛到她家去,并为穆哈辛伴奏。穆哈辛以洪亮、圆润、悦耳的嗓音唱起了歌。从此,每天下午,穆哈辛都到苏妮娅家中去教她唱歌,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苏妮娅家的电线坏了,泽努芭让阿卜杜胡去修理。阿卜杜胡喜出望外,他对着镜子极其兴奋地把自己修饰一番,准时来到苏妮娅家。他听到了悦耳的钢琴声,琴房中衣裙的窸窸声,从半掩的两扇门扉间看到了苏妮娅那一片令人眩目的连衣裙的湖绿色,目光触及到一双迷人的黑眼睛。阿卜杜胡容光焕发地登上修理电线的木梯,心犹如正在攀登爱情的高峰。
苏妮娅的钢琴出了点故障,略懂乐器知识的赛利姆当仁不让地去给修理。他的脸上绽着微笑,穿上平时最喜欢的衣服来到苏妮娅家。他请苏妮娅弹琴,以便找出琴键的毛病。他被琴声、更被苏妮娅小姐美丽的面庞迷住了,全身心地沉浸在爱的甜蜜中。
穆哈辛接到父母从乡下寄来的信,让他利用假期回家探亲。穆哈辛去苏妮娅处告别,发现她正依着阳台窗户,目光投向咖啡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竟是穆斯塔发的笑脸!穆哈辛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遭到冷遇后的绝望。他拿出珍藏着的苏妮娅的手帕递给苏妮娅,眼里滚动着泪花。
穆哈辛坐火车回到家中,有钱的父母热烈地欢迎儿子。穆哈辛吃着丰盛的饭菜,睡在自己专用的卧室里,一阵阵伤感袭上心头,他怀念与叔伯们五人同居一室的生活,觉得那才是一个幸福的集体,那种集体生活纵然有种种烦恼和不幸,但却是一种十分美好的生活。
穆哈辛到庄园去访问,他心旷神怡地奔向田野,在天真无邪的万物中发现了爱的存在,心中的烦恼顿时消散。他走进农舍,和农民聊天,看到农人与动物间那种质朴的感情,这一切深深激动了穆哈辛,他了解到埃及人圣洁的、天使般美好的心灵,农民中那休戚与共,同舟共济的团结精神……
假期结束了,穆哈辛带着丰盛的礼物回到开罗。全体家庭成员到车站来接他。他们带给穆哈辛一个消息,就在他回家探亲的这段日子里,苏妮娅已经和楼下的穆斯塔发恋爱了!仿佛受到了致命的打击,穆哈辛眼前一片漆黑!
阿卜杜胡全身心投入到了学习中,赛利姆再也不去咖啡馆。虚假的欢乐已经烟消云散,悲哀和失望沉淀在他们心中,他们理解穆哈辛,千方百计地安慰他,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
泽努芭对苏妮娅抢走自己的意中人怀恨在心,竟然让仆人半夜往穆斯塔发的阳台上扔杂物,以破坏他们的相会,但这未能阻止这对青年男女的热恋。苏妮娅的父母应允了穆斯塔发的求婚。消息传出,穆哈辛和全体家庭成员沉浸在痛苦之中。
就在此时,革命爆发了。家庭成员们从个人感情的狭小天地中解脱出来,同时振作起来,投身于轰轰烈烈的革命洪流之中。穆哈辛和阿卜杜胡在学校里都成了带头人,每次示威游行都走在最前列。哈纳菲、赛利姆也不例外,连仆人也加入了斗争队伍。他们家晒台的小屋变成了秘密贮藏室,堆放着大捆大捆的革命传单。一天,穆哈辛与阿卜杜胡正在咖啡馆散发传单时,几名英国军官和警察逮捕了他们,接着,又逮捕了除泽努芭之外的全体家庭成员。
五人被关进了同一间牢房。穆哈辛的父亲为儿子的释放四处奔走,而穆哈辛则明确表示,绝不愿意一个人出狱,而让叔伯们留在这里。他以与室民同伴同甘共苦为乐。痛苦无论多大,只要五人同在,痛苦就会变小。最后,经过父亲四处活动,五人同被送进了监狱医院。他们就像在家里生活一样,把五张床整齐地并排放在一起。
泽努芭来探望他们,告诉他们,穆斯塔发与苏妮娅决定将在革命胜利后结婚。这样,穆哈辛和同伴们出狱的日子便同苏妮娅他们的喜期不谋而合了。
【作品鉴赏】陶菲格·哈基姆在谈到自己的经历时曾经说过,《灵魂归来》中所描绘的泽娜卜区赛拉姆大街的那套住宅,书中的哈纳菲、阿卜杜胡、泽努芭等都实有其人。而小说中的青年主人公穆哈辛,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少年陶菲格。陶菲格在开罗上中学时,曾与两个叔叔住在一起,一个是中学教员、一个是工程学校的学生,另外还有一个姑姑与他们同住。作品以他所熟悉的家庭生活为背景,但并不局限于真人真事的烦细描写。
陶菲格早在法国读书期间,就曾留心研究过欧洲小说是怎样体现民族精神和人们的心理活动及社会情况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埃及社会正处于大动荡中。谋求新思想的思想解放运动,激发了埃及人民的爱国之心和民族自豪感;争取民族独立的革命斗争唤起了埃及人民的更大觉醒。在这种时代精神的感召下,陶菲格在创作《灵魂归来》时,便以现实主义的笔法把一个家庭的生活与1919年的埃及大革命紧密联系在一起,通过描写普普通通人物的思想感情,挖掘出源远流长的埃及民族精神(即灵魂。在阿拉伯语中,精神和灵魂是同一个词)并热切呼唤这种民族精神的归来,因此,这是一曲民族精神的赞歌。
作品中描写人们思想感情的第一个层次是男女之爱。陶菲格写爱情,不是男女之间生死不渝的爱的故事,而是恋爱中的人们的情感。小说构筑了四个男子同时爱上一个姑娘这种众星捧月般的爱情格局,揭示爱的不同情感体验。少年穆哈辛爱苏妮娅,这种爱是一个初陷情网的少年纯洁真挚的爱。这爱中,有对未来生活美好的憧憬,也有少年男子那种特有的羞涩和含蓄。他偶然拾到了苏妮娅的手帕,便精心保存起来,把它视为苏妮娅的化身,对着手帕倾诉心中的爱。他去苏妮娅家唱歌,激动不已,美好的时光使他忘却了一切。在乡下度假,他坐卧不安地盼望着苏妮娅的来信,心中编织出无数爱的梦幻曲,爱情占据了穆哈辛的全身心。
阿卜杜胡也把苏妮娅视为爱与美的天使,苏妮娅衣裙那令人眩目的湖绿色在他心中幻化成爱的希望。这爱使他的生活充满了勃勃生机,体内蕴藏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活力,他展开想象的翅膀,在爱情的王国里自由翱翔。
赛利姆对苏妮娅的爱既直率又执着,从他第一次见到苏妮娅起,就被她的美丽所吸引,以后,他每天坐在咖啡馆里,盼望着能见到他心中可爱的姑娘。给苏妮娅修钢琴,他认为是天赐良机,便不失时机,大胆地给苏妮娅写情书,直言不讳地表白自己的爱情。
穆斯塔发的爱充满了一个男子的激情。在爱中,他体会到了一种高尚的精神,这精神令他振奋和振作,从而改变了过去无所事事的平庸生活。
其实,四个人中除了穆斯塔发之外,谁也没得到苏妮娅的爱情,但是他们共同的追求却表明,爱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最美好的感情,体会到了这种爱心的人是幸福的人。
接着,陶菲格便把这种爱心进一步扩展,描写了穆哈辛与叔伯之间所体现出来的深切的友爱。这个特殊的家庭是个和睦融洽的小团体,每个人都以能在这样的家庭中与他人共同生活而感到由衷的喜悦。在这个小集体中,虽然也有过争吵、嫉妒、烦恼,但仁慈、友爱是维系这个集体的无形的力量。每个人都愿意献出自己的一份爱心,每个人又都享受了他人给予的爱。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作者有意识地安排了一个前后照应的场面:一间居室,并排放着五张床,五个人同住在这里,生着同样的病,躺在同样的床上。前来看病的医生对此大惑不解,而他们却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喜欢这样!”书中写道:“你若能体会到这一点,那就一定能从他们苍白的脸上发现一种隐而不见的、因为在一起患病而感到幸福的光芒。他们万事与共,吃同样的饭,也能吃同样的药,他们有共同的命运和遭遇。”这种家庭构成和生活看似特殊,其实却是淳朴的埃及人民休戚与共、风雨同舟、团结友爱精神的缩影。作品中一再强调这种精神:“在我们这里,不管是科卜特人还是穆斯林,我们都亲同手足。”在埃及各阶层之间广泛使用的“伊斯兰精神”一词,“它的词义只是指仁慈为怀,与人为善、心灵交融的感情,人们可以在埃及发现这种感情。穆哈辛回乡探亲一段,便是陶菲格对源远流长的民族精神诗化的描写空气是一尘不染、纯洁的、充满爱的气息,田野是贞洁无瑕、天真无邪的万物,处处有爱的存在。农舍中,漂亮的小牛与胸无邪念的乳儿同在母牛腹下吃奶。大地上,收割的农民融于绿色的波浪,他们吟唱着埃及古老的民歌,众口一词,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怀希望,心中有着同样的感情和信仰……人与人之间、人与大自然之间、人与动物之间,构成了一幅和谐的图画,这宇宙浑然一体的感觉,“是天使们的感觉,也是古埃及人这个古老的人民的感觉”,“具有圣洁心灵的天使般的埃及人难道不是还生活在埃及吗?他们不是在世代相袭地、不知不觉地继承了万物一致的感情吗”?作者颇为自豪地宣称:这团结一致,同种同类,甘愿受苦,甘愿牺牲的人民,除了金字塔之外,还会创造出其它奇迹!
这种精神是民族的凝聚力。当1919年埃及革命爆发之后,穆哈辛与叔伯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立即投入了保卫祖国的革命洪流中。情爱、友爱,种种爱的情感升华为强烈的爱国主义激情。正在失恋痛苦中的穆哈辛立即从个人情感中摆脱出来,“他内心里因为受到残忍对待而破灭的全部爱情,已经变成炽热的爱国主义热情……他准备为心里的神灵作出牺牲的那种感情,全部变成了甘愿为祖国的神灵作出大胆牺牲的感情”。阿卜杜胡和赛利姆也同样,他们的郁闷和孤寂一扫而光,代之以关注,奋斗和热情。在轰轰烈烈的革命面前,爱国主义的强烈感情占据了他们整个心灵,他们顾不上任何其它事情,甚至顾不上这危机环境里的安全。平时埋头书本中的哈纳菲先生毫不犹豫地参加游行,他们的仆人也加入了保卫祖国的行列,捣毁路障、挖战壕,用大棒小刀把自己武装起来。整个埃及沸腾了,人们表现出非凡的英雄气概,用生命和热血,谱出了一曲同仇敌忾的爱国主义颂歌。
陶菲格力图证明,埃及人民蕴藏着创造奇迹的巨大力量,这种力量,使他们能够永远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灵魂归来》是埃及长篇小说创作成熟的里程碑,标志着埃及小说“黎明时期的结束”。作品无论从内容到形式较当时的文学作品都有重大突破。首先,它一反当时埃及文坛上盛行的怀古伤感和虚无主义的倾向,以现实主义的笔法,通过对生活的真实描绘而挖掘出深刻的内涵,从而把写实与理性的思考巧妙地融于一体。如穆哈辛回乡探亲一段,作者把一幅幅真实的生活画面与穆哈辛的思考连在一起,以夹叙夹议的方法进行描写,这些议论无乏味冗长之感而具画龙点睛之妙,既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又把思考引向深入,从而突现作品的主题。
另外,作者还善于构想富有戏剧性的情节和场面。穆哈辛、阿卜杜胡、赛利姆偷恋苏妮娅,又分别以唱歌、修电线、修钢琴得以与苏妮娅会面,颇具戏剧性。三家相邻的阳台上所导演出的一个个爱情故事,更像是戏剧中一幕幕场景,富有立体感和形象感。小说的语言平实、质朴。
《灵魂归来》自1933年出版以来,曾被译为法、意、英、俄、德等多种文字,引起西方文坛的高度重视,成为世界闻名的阿拉伯文学作品,陶菲格·哈基姆也因此被尊称为“埃及现代小说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