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坤《格比尔达斯诗选》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徐坤

【作家简介】格比尔达斯是14世纪后期至16世纪初期印地语文学史上的贤哲诗人,也有人称之为修士诗人。他出生于贝拿勒斯地方社会地位很低的织布工人家庭,本人也是织布工人,没有受到过什么教育,是一位民间诗人。他的诗都是口头创作,后由其弟子或追随者记录下来,具体诗作的数目,已无从查考,民间以他的名字流传的诗很多,真伪难辨。在流行的各种版本中,多达几千首,少则几百首。有些还掺进了迷信色彩,与他的一贯思想不符,疑为后人假托所作。

现在编订的他的诗集《真言集》包括三部分:见证者、短曲和短诗。他的诗绝大部分是四行诗,内容大多表现自己的社会观点、人生准则、哲学思想,以及对宗教教义的批判。他认为最高的神明是无形的,因而不承认偶像的存在。他对宗教的狂热和垄断现象以及各种虚伪的观念深恶痛绝,对于种姓歧视和高低贵贱不平的社会划分持谴责批判态度。他倡导一种人类都能普遍接受的宗教,主张用理性或理智来求得与最高神明的结合。

格比尔达斯的诗流传甚广,印度国内各种语言都有译本,非印地语地区的人们都可以直接聆听或阅读他的作品。他所倡导的超越种姓、阶层和教派局限的人类宗教和人类社会,极其深入人心。一些伊斯兰教徒和印度教徒聚集在他的周围,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格比尔教团”,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本文所选的格言诗,刘安武译,载于季羡林主编《印度古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出版。

【作品节选】

听婆罗门的教言,

好比是上了贼船。

坐船的人看不见,

任它拖到哪一边。

石头和石子,砌成清真寺,

阿訇寺上叫,真主岂聋了?

阿訇啊阿訇,真主耳不聋。

他就在你心,内心去寻踪。

梵天、遍入天、大自在天,

个个头上都长了苔藓。

他们全都不可信,

哪能使人得超升?

幻想本是内心生,

化身也由幻想成。

想出梵天毗湿奴,

目的用来骗世人。

四吠陀,六经典,

还有十八部布兰,

给世人以空想,

把三界都欺骗。

圣地仅有水,我知其无用,

因我曾沐浴在其中。

神像无生命,我知其不言,

因我已对它高声唤。

布兰与古兰,不过是空谈,

因我已揭幕仔细看。

格比尔达斯说话凭经验,

深知其中一切皆谎言。

若是真主只在清真寺内住,

无寺之处难道无真主?

若是圣地的偶像中有大神,

为何始终见者无一人?

若拜石头可成仙,

那我就会拜石山。

我看该拜石磨子,

它给世人常磨面。

石头拿来砌成庙,

神像也是石头雕,

一日石裂自身倒,

哪有力量将人保?

精卵母体相结合,

五行之身从此活。

人类都是同处生,

哪分婆罗门、刹帝利和首陀罗?

人生只一次,失去无来时,

好似果落地,不能再返枝。

日出必有没,花开必有谢,

新楼终必倾,有生必有灭。

新芽见落叶,笑得嘴都裂,

当心啊可怜虫!终必成落叶。

口蜜腹似剑,嘴里说得甜,

不要与来往,背后会遭殃。

谁入水深处,谁能得珍珠。

胆小怕下河,空手岸边坐。

【作品鉴赏】格比尔达斯所处的14世纪中叶到16世纪前期正是印度西耿德尔·罗迪的严酷统治时代,地方政权割据林立,战祸频繁动荡不安。人民群众对中央王朝心怀恐惧,对地方政权亦失去信心。社会中的种姓歧视和对立日趋尖锐,宗教派别的矛盾日益加深,统治阶级大力推行伊斯兰教,从而使印度教徒深感危机,民族对立的情绪也在不断扩大。

格比尔达斯在这种宗教势力非常强大、宗教气氛异常浓厚的社会下写出了讽刺和批判宗教内容的诗,在当时的背景下的确是难能可贵。无论是印度教还是伊斯兰教,他对其愚昧和对人民的欺骗都予以无情的揭露,层层撕去其漂亮的伪装。他指责印度教的婆罗门,说听了婆罗门的教言,好比是误上了贼船,只能任由船只把你拖向哪一边。对于伊斯兰教的执教者,他也毫不客气地揭露其嘴脸:“石头和石子,砌成清真寺,阿訇寺上叫,真主岂聋了?阿訇啊阿訇,真主耳不聋,他就在你心,内心去寻踪。”可见其批判是多么尖锐。

格比尔达斯不光揭露宗教的传教者的骗人伎俩,他还进一步从根本上否定宗教所宣传的神灵,否定有什么大神的存在,认为是宗教的把握者臆造出来用以骗人的。他说梵天、遍八天、大自在天这些印度教的神灵们,个个头上都长了苔藓,“他们全都不可信,哪能使人得超生?”“幻想本是内心生,化身也由幻想成。想出梵天毗湿奴,目的用来骗世人。”格比尔达斯一下把宗教的实质都彻底戳穿了,真可谓是深刻、犀利。

不仅如此,对于宣传宗教教义的经典,他也予以彻底的否定。他认为四部吠陀,加上《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六经典,还有18部往世书,以及伊斯兰教的《古兰经》,都“给世人以空想,把三界都欺骗”。“布兰和古兰,不过是空谈,因我已揭幕仔细看。格比尔达斯说话凭经验,深知其中一切皆谎言。”信徒们战战兢兢奉为圣书和经典的著作,他敢于无畏地斥之为“谎言”和“空谈”。他的议论并非随意而发,而是曾经“揭幕仔细看”,把里面的精深要旨解剖了个透才得出的结论,这样的批判精神是难得一见的。

对于宗教的偶像膜拜、朝圣仪式,格比尔达斯也予以讥讽,他嘲笑那些被宗教所愚弄的人,如果拜了石头便可以得道成仙,那还不如去拜石磨子呢,至少,它还可以帮助人们磨米磨面,而石头雕像又能给人们带来什么呢?一旦石头碎了,神像也就不存在了;神连自身都难保,还妄谈什么福佑世人呢?人们总说圣地的偶像之中有大神存在,可究竟谁曾看见过所谓大神的真面目呢?如果说真主只是在清真寺内住持,那么没有清真寺的地方难道就没有真主了吗?偶像膜拜是多么的荒唐可笑,那些个朝圣仪式又是多么的愚昧至极!

印度的种姓制度,认为人从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共分为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四个等级。婆罗门最高贵,是从宇宙形成后第一个“原人”的额上长出来的,首陀罗最低贱,是从脚下生出来的。格比尔达斯在诗中却一反这种种姓理论,提出人类平等的观点。他说人类本是精卵在母体内结合后孕育而生的,“精卵母体相结合,五行之身从此活。人类都是同处生,哪分婆罗门、刹帝利和首陀罗?”这种观点,深受人民群众,特别是被压迫在社会底层的广大劳苦大众的欢迎,成为被压迫被蹂躏的人反抗统治者的强有力的武器。

格比尔达斯的一些格言诗还极富哲理性,深刻反映了社会生活某些方面的本质,寓奥义于形象之中,通俗易懂,明白如画,极易广泛地流传开去。比如他在诗中讽刺一种表里不一的人,“口蜜腹似剑,嘴里说得甜,不要与来往,背后会遭殃”。他还讽刺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像苍鹭那样行为卑下,专门猎取无辜的鱼类为食。显然,诗人在这里是隐喻那些骑在劳动者头上作威作福的剥削者。

他的一些醒世格言,还具有某些朴素的唯物论思想。他驳斥转世轮回观点,认为人有生必有死,没有什么物质不灭的道理。“人生只一次,失去无来时,好似果落地,不能再返枝。”“日出必有没,花开必有谢,新楼终必倾,有生必有灭。”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新陈代谢是万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因此,他提倡人们应该珍惜短暂的今生,应该修身养性,不能纵欲淫乐,要保持达观的心境,胜不骄,败不馁。他还提出一种处世方法,教人们不要去做恶事,不要吃肉喝酒,不要违背师命。后人根据他提出的这种修身立命的标准,给他以“贤哲诗人”及“修士诗人”的称号。

正因为格比尔达斯诗的内容与广大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息息相通,诗的形式采用民间口头文学的方式,不事雕琢,朴素自然,所以,他的诗能够得以广泛流传,在印度国内各个语种地区都产生深远的影响,并跨越了种族和宗教的界限,在最广大的人民心中深深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