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习成《动荡的岁月》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史习成

【作家简介】敦洛文·纳姆达克(1911—1984)是蒙古著名作家,生于今前杭爱省塔拉克特县。1926至1929年在德国留学,使他有机会更多地认识欧洲文化,为将来从事文学艺术创作打下基础。1931年蒙古第一个现代剧院成立,他积极参与筹建,一个时期内身兼编剧、导演、演员三职,曾在蒙古舞台上首次上演的外国剧果戈理的《钦差大臣》中担任主角,与别人合作把索·博音纳木赫、希·阿尤希等人的剧作搬上舞台,还是达·纳楚克道尔基的歌剧《三座山》的导演。他的文学作品包括诗、小说和剧本。40年代写抒情诗,如《皎洁的夜晚》、《夜雨》、《图拉河》等,都收在1962年出版的诗集《枣骝马》中。小说方面写有长篇小说一部,即《动荡的岁月》。还有中篇小说四部、短篇小说20多篇。《贡皮尔的小儿子》(1956)是50年代有影响的一篇作品,属于蒙古文学中塑造工人形象的第一批小说。纳姆达克写剧本近50部,有话剧、歌剧与电影脚本,反映现代蒙古各个时期的重大社会政治问题,以及各阶层人士的工作与生活。如30年代所作《新路》(1937)等剧展示了蒙古争得独立的历史性事件。40年代的《夏莱河三可汗》(1941)虽以英雄史诗《格斯尔传》为素材,可作者的用意却是借古代英雄的业绩,鼓励二次大战中反法西斯的英勇将士。进入50年代后,又努力从日常生活中挖掘新的题材,写了《新居》(1965)、《纳彦楚龙的生日》(1969)、《科学家的话》(1979)等剧本,从各方面反映生活中的矛盾与冲突,同时也显示了新时代的风尚与观念。纳姆达克知识广博,才思敏捷,勇于探索,不断前进,为繁荣蒙古文学和戏剧事业做出重要贡献,曾获功勋艺术家称号。1962年因发表《动荡的岁月》,1983年因剧作《奥勒尔玛》、《世事纷繁》,两次得到蒙古文学艺术最高奖赏国家奖。

【内容提要】初冬一个清晨,天刚亮,草原上三个牧人赶了满载货物的五十多峰骆驼朝南方进发。他们是呼立尔、道尔基和丹增。呼立尔走在前面,他约有四十五六岁,是这个商队队长。走在后面的是丹增,他体格健壮,却一脸稚气,这是他第一次参加骆驼商队,运送宗喀拉商行的皮毛前往张家口。一天驼队路过博格多活佛所在的库伦。丹增怀着崇敬心情去朝拜,以求平安。丹增发现垃圾堆中躺着一个可怜的病人,以微弱的声音乞求食物。丹增想帮助他,但这时蒙古人称作“葛明”的北洋军正骚扰库伦,无法找到食物。他们立即离开了库伦。与此同时,在库伦居住的巴尔登策伦正在为当前局势苦恼。他曾是自治时期的官吏,眼看时局变化,不知个人出路何在,民族前途怎样。为了散心,他来到嘉木杨老先生家,女弟子奥云达丽正在学弹三弦。他眼睛一亮,平生从未见过这样俏丽的女子,也未听过如此悦耳的乐声。骆驼队渡过图拉河,越往南行地势越见平坦,终于来到张家口。街道、房屋、行人的服饰,这一切对丹增都是新鲜的。他们把货物交到白海商行,等着老板的报酬。想不到商行因外蒙兵荒马乱,局势不稳,不愿把交换的货物交给他们,竟偷偷叫来军阀部队,连同骆驼,把他们抓去当差了。从此三个人没有了行动自由,被迫用骆驼为军阀运送枪支弹药。巴尔登策伦几次出钱,让自己的学生帮助那个躺在垃圾堆中的病人,治好了他的病。这期间他和革命党人也有所接触。巴尔登策伦又数次与奥云达丽相遇,两个人心中萌发了爱情。他开始发愁,向一个富户女儿求婚自然要很多聘金,这大笔的钱如何筹措。突然,眼前似乎出现一线希望。他去拜会博格多活佛手下大喇嘛,递上积蓄的钱,请求活佛成全自己和奥云达丽这对有情人。哪知,活佛早已收下贿赂,要给外地一个官府公子找妻子,现在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姑娘,正合心意。这就把奥云达丽逼上死路。北洋军在库伦大肆搜捕,巴尔登策伦也被捕入狱。丹增等三人四处转移,呼立尔年老,疲惫不堪,那些骆驼也瘦得皮包骨头,不时抬头朝西方痛苦呻吟。丹增学起汉语。三个人逃跑,呼立尔被追兵射中身亡。丹增逃跑途中遇汉人开小差士兵,结为好友。丹增经过张家口时看到一峰黑骆驼,骆驼认出主人。骆驼脚步越来越慢,再也跟不上主人。丹增决定留下来,让骆驼吃草恢复体力。他来到一家农户,老夫妻因失去儿子,把这个异族青年当亲儿看待。在丹增之前,道尔基也沿着这条路向家乡走去。巴尔登策伦等人在狱中遭刑讯,有人死在狱中。北洋军战败,俄国白军进驻库伦,巴尔登策伦等人获释。丹增决定返回故土,他把黑骆驼赠给农民。在他走出很多路以后,黑骆驼还是挣断缰绳跟了来。道尔基先回到家乡,他去探望呼立尔妻子,又帮着把丹增亡母入殓。巴尔登策伦经几番挫折,决定自己所要走的道路。他离开库伦,向游击队驻扎的北方行去。丹增骑了黑骆驼回到蒙古,见到分别两年的姐姐。他出发去参加解放库伦的战斗。

【作品鉴赏】《动荡的岁月》发表于1960年,在蒙古现代长篇小说中,是出版较早的一部。小说以1919年冬至1921年夏这段历史为时代背景,作者用洗炼的文笔,通过对各阶层人士心态的剖析,集中展示外蒙古的社会动荡与变革。当时各种势力登上外蒙政治舞台。这里有争取自由解放的牧民群众;有本民族的封建统治集团和宗教势力;有被称作“葛明”军的中国北洋军阀的驻军;还有被逐出自己国土进入外蒙的俄国白军。这些势力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斗争激烈残酷,随着时间的转移,力量此消彼长。这部小说与勃·仁亲的《曙光》属于同一题材,由于作者个人风格的巨大差异这两部小说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曙光》重在历史,而《动荡的岁月》重在故事。前者包含更多的历史事件、历史知识和风土人情,后者借助艺术构思,敷演出生动的情节,又把笔墨用于人物的刻画,所以人物形象较为鲜明,小说有更大的可读性。《曙光》发表在前,开了长篇创作的先河,在蒙古现代文学史上有很大影响。《动荡的岁月》在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就,同样是蒙古文学的宝贵经验。1921年的蒙古独立,现在已经成为历史,对历史问题人们会有不同认识。在很长时间里蒙古人认为,在十月革命影响下,贫苦大众和先进的知识分子逐渐觉醒,掀起自由解放运动。蒙古新文学也一直是这样描述的,以往的诗歌、散文作品和戏剧文学多有以此为题材的,且不乏好作品。可是要写出这特殊年代的斑斓驳杂,它的场面和气势,还是要靠篇幅宏大的长篇小说。《动荡的岁月》正是这样一部小说。该小说除了生动形象地展示了社会激剧变革外,还相当出色地塑造了两个人物。巴尔登策伦是个具有多方面性格的人物。他是当时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中的一个,又在外蒙自治时期(1911—1919年)做过官。取消自治以后他不做官了,一般人见了他还是称“大人”。与一般平民相比,有着优越的社会地位,政治经济利益也不尽相同。可是他热爱家乡,关心民族的命运,政治上的风风雨雨牵动了他的心。这种双重性格决定了巴尔登策伦的行为举止。他把自己关在毡包里一连几天不出门,躺在铺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包顶的椽木出神。他在苦苦思索,脸色苍白,精神倦怠……这就是读者在小说中第一次见到的巴尔登策伦。当他的学生告诉他街上有人贴了反对“葛明”的标语时,他眉际生春,但又敛容正色,要求学生:“遇到这种事要远远躲开,不许凑过去看热闹。”随即又补充一句:“最好打听一下是谁贴的。”这寥寥几笔,充分揭示了巴尔登策伦的复杂心理。小说中对他那段短暂的恋爱的描写也是恰到好处。他想在乱世寻到一个避风港,结果却是不幸的。面对情人的尸体,他终于喊出发聋振聩的一声:“是博格多杀了我的亲人!”原来,那个“兴教乐众、普救众生”的活佛受人贿赂,竟一道诏书下到奥云达丽家,命她嫁给外地一个丑公子。谁能对活佛的诏书说“不”呢?忠于爱情,渴望幸福的奥云达丽只有一死以示抗议。一朵刚刚绽开的鲜花被无情地摧残了!这幕悲剧令人欷歔。如果说作者塑造的巴尔登策伦是个温文尔雅、书卷气十足的知识分子的话,那么作者笔下的丹增就完全是另一种形象。丹增像许多贫苦牧民一样,在原始落后的生产条件和窘迫的生活环境中培养了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精神。没有这种精神,不可能经严冬,过酷暑,风餐露宿,长途跋涉于戈壁沙滩;没有这种精神,也不可能死里逃生,辗转重返故里。但这只是丹增性格的一个方面。受到草原大自然风光和民族优良传统的陶冶,他还是个质朴、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开始,丹增充满幻想。他不知张家口在哪里,大概在天边尽头,离太阳不远吧。他又盘算着运完这趟货,老板给多少钱,能不能为家人添几件衣服,再给偷偷爱上的姑娘买件她喜欢的礼物。他懵懵懂懂,掰开指头,还是算不出收入多少,又需支出多少。能够说明丹增纯朴、心地善良的是这样一幕:丹增怀着崇敬心情来到活佛所在地库伦,赫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还活着的病人,像一具尸体被扔进垃圾堆。听着病人微弱的求援声,他的心都颤栗了。丹增想要帮他,可身无分文又能作些什么呢?丹增只好把借来的两条哈达奉献给他。一条系在他身旁的小石塔上,一条盖在病者头上。不能在肉体上相救,哪怕灵魂上给予一点安慰,也是好的。这样一个纯真、憨厚的青年牧民如果在太平时刻,在闭塞的牧区,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成熟起来,懂得一点“道理”。可是战争磨练人,教了他许多东西。他身到外乡,被抓当差,逃出虎口,又错投伪军,如此种种,一年多的磨难,迫使他去思考,去理解原来不懂的问题。他终于对这场事变有了些认识,对复杂的世界有了理解,成为一个成熟而有所作为的人。作者呕心沥血,前后15年,才完成此小说,并在艺术上取得较大成功。这种成功受益于他对社会、历史的深刻了解,对于各种人物的精当剖析,以及他的丰厚的生活积累。在一部小说中同时写好社会地位、性格、气质迥然不同的两个人物,没有这样的功底是做不到的。《动荡的岁月》的结构布局有不足之处。小说前两章《人生的道路》、《动荡的岁月》集中写丹增、巴尔登策伦卷进生活的漩涡,这两个人物血肉丰满、颇具深度。小说进入第三章《不同的命运》之后,作者为了使小说具有更大的容量,表现各阶层人士对社会变革的态度以及他们各自的归宿,出现前两章未曾出现的许多新人,造成人物众多,头绪纷繁,但又不可能精雕细刻。这些人物相互间的关系,他们的矛盾与冲突没有得到很好的揭示,因而没有给人们留下一个较深刻的印象。看来,第三章不如前两章写得好,尤其是结尾,露出草草收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