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宋生贵
林林
象梦,也不象梦,我化身为水,好似是一泓清流。又如一阵汹涌澎湃的春潮,我不愿静止,我要流动,有个宿命的倾向,流向晨光中的大海大洋。
流呀,流,不断的流,以全生命的力,流向那方,众多的水汇合的那方,大海大洋!
遇着木闸,也不停留,那怕一线的裂缝,我也钻穿过去,撞倒了,翻颠了阻力,变木闸为废料。撞倒不了,就冲击,而激起泡沫,苦斗的泡沫啊!
遇着土堤,也不停留,那怕一点点的小洞,我也钻穿过去,穿透了,打毁了阻力,变土堤为沉沙。冲毁不了,就是冲击,而激起银白的浪花,哦,美丽而勇猛的浪花啊!
我流到那方,看到那方的水,亲密如兄弟,溶合而为一了。兄弟越多声势越浩大,汹涌澎湃,象为着固执的理念,向前奔去,一无所惧。
不象梦,却是梦,回想自己,是涓涓的一滴,前瞻后顾,而众多的兄弟,汇合成了巨潮……梦是更奇幻了,梦到世界是茫茫的一片汪洋,正如“圣经”所描写的洪水,洗涮了一切的历史残存的旧物……
1945年7月22日作
水之美,不只在于清澄透明、柔和宁静,更在于其永不停息,一往直前,敢于冲决一切、敢于穿透一切的进击精神。林林的诗作《水》即是关于这后者的礼赞。
诗的开头写:“象梦,也不象梦,我化身为水,好似是一泓清流。”在似梦非梦的恍惚中,“我”化身为水,这种“齐物我”状态的出现,是因主体久长追寻探索一事一物、一情一理的自然感应沟通。它是一种“万物与我为一”式的“物化”,更是一种超越一己现实得失的境界生成。“我不愿静止,我要流动”,这便是水的性格,水的可贵的生命状态。而“有个宿命的倾向,流向晨光中的大海大洋”,则一语点穿水的与生俱来的使命感和追求精神。为此,即需要投入全部的生命,全部的激情。很显然,这里的水已成为一种象征——象征那永远进取的人生信念和人格精神。
通向未来,通向崇高目标的道路从来不会平坦,不会一帆风顺。流水的向前同样会有一路艰难。可流水却以百折不挠的意志和全部的生命力,去冲决一切阻障,穿越任何险路。诗中写道:“遇着木闸,也不停留,那怕一线的裂缝,我也钻穿过去,撞倒了,翻颠了阻力,变木闸为废料。撞倒不了,就冲击,而激起泡沫,苦斗的泡沫啊!”这何等的坚韧和刚强,何等的执著和自信,禁不住令人为之肃然起敬。那“苦斗的泡沫”、“美丽而勇猛的浪花”,不正是水自身最生动感人的生命礼赞!
流水自信、执著,是因为它认准目标,有自己的追求;流水穿闸、决堤,有不可阻挡的伟力,是因为它有众多的同道,于前行中不断强大着自己。诗中写:“兄弟越多声势越浩大,汹涌澎湃,象为着固执的理念,向前奔去,一无所惧。”这里高扬了溶合,高扬了团结。其中,那“固执的理念”,既是它们走到一起所仰赖的共同信念,也是它们行动的力量源泉。有信念,有力量,有追求,有同道,必然是“一无所惧”,摧枯拉朽,奔腾呼啸,勇往直前。
经历了艰难曲折,千辛万苦,汇成巨潮的流水将要归入它们日夜思念的海洋了。那是怎样的兴奋,怎样的欣悦!“不象梦,却是梦”,一语点透此时的感受、情怀。“不象梦”,是说作为流水的“我”经过忘我的奋进、苦斗,终于置身于由众多兄弟汇合起的巨潮之中,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而“却是梦”则又说,眼前的景象确实如梦一般的美妙,梦一般的神奇,为之惊诧,为之快慰。由此,勾起“我”回想自己由“涓涓的一滴”而与其它流水溶合成潮的经历,便再次于对比中见出个体的渺小,并潜在地表明,个体只有忠实地投人群体构成的向前涌进的大潮中,才会真正有力量,有发展。接着,“梦是更奇幻了……”一段话,是对“却是梦”的延伸与升华:“梦到世界是茫茫的一片汪洋,正如‘圣经’所描写的洪水,洗刷了一切的历史残存的旧物……”这是一个更加美好的境界;一切陈旧之物,一切角落的污垢,统统被洗刷干净,大家怀着喜悦迎接一个充满活力的崭新的世界诞生,世界上到处都是自己亲密的兄弟。
《水》显然是以水而喻人的,细细品读,便不觉会从那“不愿静止,我要流动”的水中感受到人的情感,人的品格;从那“汹涌澎湃”中感受到社会的大潮,革命的力量。诗作写于1945年,有此时间背景的参照,我们可以理解到,流水的“我”,即是怀抱革命理想,为追求新生活而始终顽强奋斗者的形象;巨潮亦即广大民众汇成的革命大潮。诗人正是在生活中和革命斗争中,有感于这种执著的精神和强大的力量,于是在“以全生命的力流向前方”的水中发现了诗情,发现了美质。诗人内心的意念是明朗的,不是朦胧的;是真实存在的,不是神秘无踪的。
象征手法的成功运用,是这篇散文诗艺术上的显著特点。它是通篇的寓意和象征。围绕着水的流动的特性,写其冲击一切,渗透一切的力量,写其从小到大,从少到多的发展,含蓄深刻地表现出民众的力量、革命的力量不可抗拒之趋势;表达出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光明终将战胜黑暗、新生必将取代旧物的历史必然。所以,它于明朗晓畅间发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