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家顺
庄周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1),正緳系履而过魏王(2)。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3)”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4),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5),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6),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7)。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8),危行侧视,振动悼栗(9),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10),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
作为一个思想家的庄子经常创造一些超然物外逍遥游的奇异的神话,似乎可以齐生死、泯得失,不食人间烟火,抛却人间烦恼,然而,作为现实社会中的一员,他却不能逃避现实中的问题,当他向监河侯贷粟遭拒绝的时候,当他穿着破衣烂衫受人奚落的时候,他就很难超然了,他也有激愤,有不平,也会骂人。这是庄子人格的另一面。
节选自《庄子·山木》篇的这一段所表现的正是庄子对社会的指斥,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位老夫子原来也是一个极有棱角,极有血性的一个人。他十分清贫:“衣大布”尚且要打补绽,见魏王时要“正緳系履”,可见其“衣弊履穿”的贫寒之状。魏王见其贫寒,遂谓之“惫”,庄周郑重地辨析“贫”与“惫”的不同,表明了庄子真正的悲剧还不在于生活的贫困,而在于“有道德不能行”,在于主观的理想与客观现实之间的根本矛盾。
于是庄子用一个十分生动形象的比喻说明自己的悲剧性的处境。一只腾猿,如果生活在“柟梓豫章”这些高大的乔木林中,它可以“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处在一个绝对自由的领域,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虽羿、逢蒙不能眄睨也。”这是庄子追求的理想境界。庄子所创造的很多神话般的境界,很多超然的境界都与之相通。可悲的是这个“腾猿”,却被迫处在“柘棘枳枸”这类低矮的充满棘刺的灌木丛中,它无从施展,“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时时战战兢兢的,活得太累也太乏味,这就是它的不幸与悲哀。庄子用这个比喻说明他的处境:“今处昏上乱相之间”,他也感到太累太乏味了。这才是“惫”,是他真正的悲剧。
庄子的理想境界是否具有进步意义,能否实现,是哲学家们研究的问题。他所表现的傲视权贵的骨气,睿智机敏的才思,尤其是“有道德不能行”的哀怨忧愤之情感,却极容易与后人沟通,使他的这一形象具有了诗一般的动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