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鉴赏

作者: 张俊山

戴望舒

窗外,隔着夜的饼幪,迷茫的山岚大概已把整个峰峦笼罩住了吧。冷冷的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潮湿,带着太阳的气味,或是带着几点从山涧中飞溅出来的水,来叩我的玻璃窗了。

敬礼啊,山风!我敞开门窗欢迎你,我敞开衣襟欢迎你。

抚过云的边缘,抚过崖边的小花,抚过有野兽躺过的岩石,抚过缄默的泥土,抚过歌唱的泉流,你现在来轻轻地抚我了。说呵,山风,你是否从我胸头感到了云的飘忽,花的寂寥,岩石的坚实,泥土的沈郁,泉流的活泼?你会不会说,这是一个奇异的生物!

人类与地球上的其它生命一样,都是大自然的孩子。人类的生存和繁衍,从根本上说,离不开自然的恩赐。因此,从远古时代,人类对自然就产生了依恋的感情。渊源流长的宗教对于各种自然神的膜拜,无不积淀着人类的这种感情因素。当然,随着人类文明的进化,人类与自然的直接联系愈来愈稀薄了。但是,生活现实与自然的疏远并不能隔断人类与自然的情感纽带;相反,它反而使人类潜意识里对自然的依恋情感变得更强烈,以至上升为对自然的向往和憧憬。山水诗和山水画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具有这方面的情感动机。

戴望舒的《山风》,也属于“山水诗”一类的抒情篇章,诗人以对“山风”的殷勤迎迓为契机,表现了他与大自然的情感交流,真挚动人,意趣盎然,演出了一曲“高山流水”般的雅唱。

诗篇展示的写作背景是清楚的,那是诗人在山中居住的感受(本篇是诗人《山居杂缀》之一,标题已至为明显)。山中的夜晚已经够迷人了:“窗外,隔着夜的帡幪,迷茫的山风大概已把整个峰峦笼罩住了吧。”开篇第一句就布设了一个神秘的、诱人遐想的意境。而在这种氛围里,又从山上吹来“冷冷的风”:它“带着潮湿,带着太阳的气味,或是带着几点从山涧中飞溅出来的水,来叩我的玻璃窗了。”字里行间充满了惬意和欢欣,诗人俨然有贵宾驾临,真是乐不可支,情不可耐了:

敬礼啊,山风!我敞开门欢迎你,我敞开衣襟欢迎你。这一下就把诗情推向高潮,热烈,亢奋,陶醉般的喜悦情态跃然纸上。

诗人为什么对“山风”如此殷勤呢?诗篇第三段揭示了内中缘由:一方面,固然是山风那“轻轻地”抚摸令诗人心神摇荡;另一方面,诗人此刻与山中的诸多景物已经神交意融,“物我两忘”了。因此,他才先以“抚过云的边缘,抚过崖边小花,抚过有野兽躺过的岩石,抚过缄默的泥土,抚过歌唱的泉流”作铺垫,最后询问“山风”:

你是否从我胸头感到了云的飘忽,花的寂寥,岩石的坚实,泥土的沈郁,泉流的活泼?

这就是说,“我”与自然融为一体,“我”从自然获得各种灵性,“我”与大自然当然是不可离异的了。那么,作为自然之物的“山风”,就是“我”的朋友,“我”怎能不由衷地表示“欢迎”呢!诗人依峦自然、热爱自然的情感,于此愈益彰明,谁还会存丝毫怀疑呢。因此,诗篇最后写道:“你会不会说,这是一个奇异的生物!”这句问语是无需“山风”回答的,因为人类有史以来就有这种看似“奇异”,实际已成为“集体无意识”的情感,那是十分正常的啊!

在浩如烟海的山水诗文中,这篇散文诗以抒情的自然、浑融而光采熠耀。比诸同类题材的作品,它是毫不逊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