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熊述隆
李耕
一声涛响!
系在帆船尾巴上的小舢板的绳索被击断。它,预期与帆船同时到达港口的希望更渺远了……
帆船未寻找它(也许是未曾发觉)!
它,却为自己从此未能履行小舢板的职责而懊伤(但愿在航行中不出事故)。
它孤单地漂泊!
它不甘于孤单地漂泊……
没有樯桅,所以没有风帆,只能划动自己的桨楫!
(这样,必须全仗自己的力了)
没有锚和缆,因为是自由的,可以选择自己的路了!
(这样,就更需要自己拿主张)
……漂泊在弯曲的小河,不觉惘怅!
辛劳在弯曲的小河,不觉徘徊!
在暴风雨掀起的波浪中,它牵扶起落水的船工并护送到安全的岸边;在芦苇相掩的小河上,它以渡的名义日夜往来,奉献出了自己的青春的岁月;又曾在深深浅浅的河道上,探明暗礁处处,让一页页风帆顺利过滩……
它漂泊在生活的苦涩中!
它漂泊在热情酬答的欣慰中!
一天,它在黎明的河上与它曾相系的帆船相遇了!
帆船以愧疚的心意牵起它疲累的身躯!小舢板却微笑着摇了揺头。它已习惯于孤独的生活,并与这小河上的白云、飞鸟、芦苇、野花、渔火和炊烟有了深情……
它在自己的日记上写道:
只要坚韧地维护自己崇高的人格并奉献自己的智慧和力,同样能到达生命的光辉的港口!
帆船有帆船的路,小舢板有小舢板的路!
让各自走完自己尚未走完的波涛的路吧!
有人曾形象地指出:散文诗是音乐与画面的结合。意即在某类散文诗作品中,诗人往往从世间的万事万物中,“定向性”地摄取有关画面予以剪辑、组合,同时在其间揉以有如“画外音”般的“心灵乐曲”,使之具有象征寓意以及音乐美的双重艺术效果。因此,尽管散文诗体式短小凝炼,却并不妨碍其表现对生活深层次的体验、乃至揭示社会时代某一侧面的丰厚内涵。李耕的《小舢板之歌》,显然属于这一种类型。
在这篇作品中,诗人以冷峻沉重而不哀怨颓丧的笔触,为我们展示了一组类似“寓言”的情节与画面:一只“系在帆船尾巴上的小舢板”,因某种突如其来的意外变故,开始了自己“孤独”“苦涩”然而坚韧执着“漂泊”行程。当它历尽坎坷终于与“帆船”再度相遇时,却已经获得了一种在崇高的独立人格层次上的新的生命体验,从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辉的港口”。当然,由于作品线条的高度简洁概括、语言的凝炼、跳荡,并且时有哲理性的诗意闪射,使之显然有别于一般的“寓言”,而形成具有“结晶美”的典型“象征性散文诗”。
从艺术角度而言,这篇作品“象征”、“哲理”、“诗意”的有机揉合,是颇为成功的。
如在第一小节中,作品以“一声涛响”之后表现“小舢板”与“帆船”的被迫“脱离”,从而开始了“孤单”而又“不甘于孤单”的“漂泊”。其画面便有如“特写镜头”般极其简洁而富于厚度,并使人极易联想到在特定时代“波涛”中某种既具特殊性又具典型性的社会境遇,从而使其“象征”内蕴既含而不露又得到了颇具力度的凸现。
因此,在作品的主体部分(第二节)中,小舢板的“没有樯桅”、“没有锚和缆”的“孤独”而“坚韧”漂泊历程,以及在“暴风雨掀起的波浪中”、“在芦苇相掩的小河上”、“在深深浅浅的河道间”的种种境遇以及其间的“苦涩”与“欣慰”,也都显然属于“象征性”的概括勾勒,而内涵却无疑是十分丰厚的。这犹如海面上露出的几峰水山一角,任由读者去揣摸其潜藏于水下的庞大底座……
而作品的最后一节,则侧重于理性的升华,即小舢板在饱经苦难与坎坷之后,虽然终于在“黎明的河上”“与它曾相系的帆船相遇了”,但艰难执着的追寻已使小舢板获得了新的生命体验:“只要坚韧地维护自己崇高的人格并奉献出自己的智慧和力,同样能达到生命的光辉的港口!”——这种哲理结晶式的语言,已完全摆脱了画面的勾勒,而形成自剖式的内心独自。因为这正是作品深蕴并欲求强烈辐射的中心内核,如同一星炽热的火光,为整幅画面灼出了令人醒目的“画眼”……
至于全诗的结尾:“帆船有帆船的路,小舢板有小舢板的路!/让各自走完自己尚未走完的波涛的路吧!”其内涵显然并非与“帆船”分道扬镳,而是表达了一种获得独立生命后将与“帆船”殊途同归的欣悦与豪迈之情。或曰:“由于意外的境遇与坎坷,虽然客观上不啻是一次对小舢板生命的不幸“重创”;但在另一层次意义上,却又是对小舢板新生命的一次值得庆幸的“再造”。而这,不也正是诗人通过对生活深切的感知并期望昭示给读者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