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培英
施塔特勒
快车摸索着冲过了黑暗。
前面没有一颗星。整个世界只是一条狭窄的,为黑夜包围的坑道。
有时蓝灯的出坑器撕裂了陡峭的地平线:孤光灯的火圈,屋顶,烟囱,蒸腾着,流动着……只有几秒钟……于是一切又变黑了。我们开往矿层,仿佛开进了夜的心脏。马上有光蹒跚过来……迷迷茫茫,孤苦伶仃……更多了……聚拢了……变浓了。
灰色屋面的骨架裸露着,在微光中变白,死去——一定发生了什么……哦,我感到头脑沉重。一阵抑郁在血中歌唱。接着地面突然象海一样隆响起来:
我们在飞,被抬上半空,王侯般穿过从黑夜夺来的空气,驾临河流之上。哦,千万支光的曲线,沉默的警卫,在它们闪耀的阅兵式面前河水汹涌而过。无穷尽的夹道行列,夜间举枪致敬!
象火炬冲击着!多么可喜!蓝海上船只的敬礼!星光灿烂的节日!
蜂拥着,睁着亮眼挤过去!直到城市连同它最后几栋房屋送走了客人。
然后是长久的荒凉。赤裸的河岸。寂静。夜。沉思。反省。精神交流。于是热情冲动。
为了祝福的结局。为了生殖庆典,为了极乐尽欢。为了祈祷!为了海。为了沉沦。
(佚名 译)
这是典型的表现主义作品。作者所要告诉读者的是主体对客体的感应,即特殊环境下刹那间触发的非同寻常的感觉。捕捉这种奇妙的独特感受,便是这篇散文诗的突出特色。
诗人的视角选择得多么好啊!夜中的、乘快车的、过科隆莱茵桥的视角。黑暗中突出了光的舞蹈,乘快车过桥突出了速度和变化,将静化为动,淋漓地写出了生命的感觉。
感觉开着快车驶进世界的坑道,疾驰,它睁着亮眼照彻了夜的世界,撩起了夜的衣裳,并将它的触角伸向夜的心脏。这感觉多么鲜活!多么敏锐!它触到的一切,都化为淡的、浓的、软的、硬的、轻的、重的——光!或蹒跚、或微茫、或强烈,闪烁的、灿烂的光,光的曲线,光的舞蹈!杂多的闪光的意象汇成涌动不息的急流,象流动的火闪烁不定。
诗人以这种闪光的生命的感觉为支点架起了强有力的杠杆,撬起了夜的世界。这杠杆的一端是主体的生命,另一端是客观世界的现象。生命以它敏锐的感觉和激情在向现象世界扩张、膨胀、侵入,现象世界由于主体强烈的审美意向的渗透而化为精神意向性的幻象,成为主体感觉的延伸,从而向生命靠拢。双方就这样在诗的意境中互相沟通,互相渗透,这就是诗的深层意蕴。
主体感觉中,世界闪烁着、蒸腾着、流动着。在这充满热度、充满力量的意象之流中,生命感到在飞,在升空、在血中歌唱,象火炬冲击着,睁着亮眼穿透了夜。主客体都躁动、都寂静、都沉思。精神交流。热情冲动。光与动中见出生命的活跃,暗与静中见出生命的深邃。如此,意象之流的闪烁不就是生命之火在黑暗中的奔突燃烧么?如此,感觉的触角在夜的心脏中所触摸到的不正是主体生命的跳动么?不是生命追求诗,而是生命本身就是诗。在这儿,鲜活的生命和激昂的情绪形成核心,奔腾的意象之流便显得疏放而又集中了。
当诗人的审美注意集中于强烈的主体感受时,语言被忽略,被超越、被牺牲。牺牲的同时便获得了新形式的语言——诗的语言。这语言跨越了规范,挣脱了束缚,直奔感觉。它追逐着、捉住了闪烁着的意象的变奏,与感觉直接契合,被截断、被省略,成短句、成词组或单词的排列。句与句之间不相连接,有着极大的跳跃性,急促的节奏,从而表现出丰富的弹性和张力,胀满了激情。
感觉到这激情,抓住这激情,传达出这激情,便成鲜活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