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杨吉哲
张克
有一次他在犀牛洞里考察,犀牛翻身搞了个恶作剧,他从测量排上掉进犀牛潭,一直往下掉,掉进了犀牛的胃底。他想,这回一定是完蛋了;不过能拿犀牛的胃作坟地也算永垂不朽。在等待着死去的那个时刻,他忽然想起“死不瞑目”那个成语,他拿定主意,决不主动闭上眼睛,决不!他果断地作出这个决定。
他那双长期在洞穴中锻炼出来的深邃目光,在此最后时刻居然又发现一个秘密:犀牛的胃原来也是一个具有独特景况的溶洞,洞顶、洞壁、洞底,都有各种形态的堆积。他便仔细观看做起观察来了。他很满意,动手测量,写下一些数据;还估量犀牛的肚子里有多大的旅游价值。经过他考察的洞已有六百零八个吧,犀牛的胃按序列该排在六百零九。六百零九,问心无愧,也对得起溶岩地质工程师的职称。于是他又想,这回可以瞑目了,准备慢慢合上眼睛……只可惜那些数据送不出去。
这时他忽然觉得犀牛正把他往外送,怎么哪?难道犀牛终于明白,外面还有许多溶洞需要他继续考察?哪有这等好事!中学动物课本站出来提醒他,牛是反刍动物……这一下他真的伤心了,原来犀牛是要送他到口里去咀嚼!咬下来,那该有多痛!
也该他大难不死,犀牛也有疏忽大意,这个五十五岁的小老头,一个箭步,用跳栏的姿态,越过了犀牛成排的牙齿……
……测量排上,一双抢救的手伸下来,伸下来,把他抓了上去。他的头此后秃得相当厉害,有人说就是在那一次,犀牛把他的头发当青草吃了。
一位岩溶地质工程师在犀牛洞考察,不慎跌入了犀牛潭,结果便是:工程师差点儿丢掉了生命,诗人得到的比一个生命还多。
与其说这是一个真实事件的描述,毋宁说这是一篇关于人的寓言,是一篇成人童话。在这首散文诗里,犀牛洞作为一种自然背景和物质力量,与人的行为构成了深刻的张弛关系,这种关系的张弛变化就成了一个人的重要经历和全部命运。在这里,诗人的意向是十分明显的。他充满了对人的生命价值和意义的探寻与肯定。“六百零九,问心无愧”。工程师在危难之际这句平静的独白,包含着奋斗者多少欣慰!
犀牛洞不啻是一个隐喻。它通过要命的恶作剧演化为象征,从而把人类行为推到了更广的物质给予和限定之中,使全文的事件叙述具有了不确指性。也许正是这种不确指性方使得生活和艺术得以互相验证,并把二者区别开来。我们也才有权对艺术说:这是生活;对生活说:这不象生活。一位工程师在他的生命之旅中考察了六百零九个溶洞,犀牛洞是其中之一,也是它们的全部。从犀牛洞出来他的头便秃得相当厉害,“有人说就是在那一次,犀牛把他的头发当青草吃了”。其实,他的头发并不全是交给了一个犀牛洞,而是交给了六百零九个,甚至更多。这种假意的具体场景和事件的给定,是诗的手段。它的典型性正是从这种假意的给定中显示出来,启迪人们联想到主人公整个一生,并进而领悟到:人的生命不正是在对事业成功的追求中,才使“消耗”获得了永恒价值么?
值得一提的是,这首散文诗中稚拙的比拟,自娱般的夸张和近乎荒诞的描述,不仅擦亮了主人公的人格光辉,而且还使素朴的语言充满了谐趣。因此,我们说,那看似朴拙的文采,其实充溢着耐人寻味的诗意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