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传》引》鉴赏

作者: 曹增渝

罗曼·罗兰

我们周围的空气多沉重。老大的欧罗巴在重浊与腐败的气氛中昏迷不醒。鄙俗的物质主义镇压着思想,阻挠着政府与个人的行动。社会在乖巧卑下的自私自利中窒息以死。人类喘不过气来。——打开窗子吧!让自由的空气重新进来!呼吸一下英雄们的气息。

人生是艰苦的。在不甘于平庸凡俗的人,那是一场无日无之的斗争,往往是悲惨的,没有光华的,没有幸福的,在孤独与静寂中展开的斗争。贫穷,日常的烦虑,沉重与愚蠢的劳作,压在他们身上,无益地消耗着他们的精力,没有希望,没有一道欢乐之光,大多数还彼此隔离着,连对患难中的弟兄们一援手的安慰都没有。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只能依靠自己;可是有时连最强的人都不免在苦难中蹉跌。他们求助,求一个朋友。

为了援助他们,我才在他们周围集合一般英雄的友人,一般为了善而受苦的伟大的心灵。这些《名人传》(2)不是向野心家的骄傲申说的,而是献给受难者的。并且实际上谁又不是受难者呢?让我们把神圣的苦痛的油膏,献给苦痛的人罢!我们在战斗中不是孤军。世界的黑暗,受着神光烛照。即是今日,在我们近旁,我们也看到闪耀着两朵最纯洁的火焰,正义与自由:毕加大佐(3)和蒲尔民族(4)。即使他们不曾把浓密的黑暗一扫而空,至少他们在一闪之下已给我们指点了大路。跟着他们走吧,跟着那些散在各个国家、各个时代、孤独奋斗的人走吧。让我们来摧毁时间的阻隔,使英雄的种族再生。

我称为英雄的,并非以思想或强力称雄的人;而只是靠心灵而伟大的人。好似我们之中最伟大的一个,就是我们要叙述他的生涯的人所说的:“除了仁慈以外,我不承认还有什么优越底标记”。(5)没有伟大的品格,就没有伟大的人,甚至也没有伟大的艺术家、伟大的行动者;所有的只是些空虚的偶像,匹配下贱的群众的:时间会把他们一齐摧毁。成败又有什么相干?主要是成为伟大,而非显得伟大。

这些传记中的人的生涯,几乎都是一种长期的受难。或是悲惨的命运,把他们的灵魂在肉体与精神的苦难中磨折,在贫穷与疾病的铁砧上锻炼;或是,目击同胞受着无名的羞辱与劫难,而生活为之戕害,内心为之碎裂,他们永远过着磨难的日子;他们固然由于毅力而成为伟大,可是也由于灾患而成为伟大。所以,不幸的人啊!切勿过于怨叹,人类中最优秀的和你们同在。汲取他们的勇气做我们的养料罢;倘使我们太弱,就把我们的头枕在他们膝上休息一会罢。他们会安慰我们。在这些神圣的心灵中,有一股清明的力和强烈的慈爱,象激流一般飞涌出来。甚至毋须探询他们的作品或倾听他们的声音,就在他们的眼里,他们的行述里,即可看到生命从没象处于患难时的那么伟大,那么丰满,那么幸福。(6)

(傅雷 译)

这是一组传记的序言,也是一篇激情奔涌、音韵铿锵的散文诗。

作者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上呼唤精神,在乖巧卑下的自私自利中鼓吹英雄们的气息。他为孤独的强者寻找朋友和同志,为不幸的人们提供慰安和鼓舞。

激越的情感,高昂的斗志,渊深的思想,精警的语言,构成了这篇作品的独特魅力。

“人生是艰苦的。在不甘于平庸凡俗的人,那是一场无日无之的斗争,往往是悲惨的,没有光华的,没有幸福的,在孤独与静寂中展开的斗争。”这类语言虽然没有完整的形象与之相伴,虽然没有构成独立自足的艺术天地,但是由于它那种丰富深邃的内涵,简洁有力的语汇,和庄重铿锵的语调,仍然产生了一种综合的美感,很自然地把读者导入一种庄严崇高的精神境界。

同时,没有完整的形象世界也并不等于毫无形象的辅佐。这里其实到处都不缺乏生动的比喻。毕加大佐和蒲尔民族被喻作“两朵最纯洁的火焰”,贫穷和疾病被喻作锻炼人们灵魂的“铁砧”,至于“倘使我们太弱,就把我们的头枕在他们膝上休息一会”的说法,更是形象地表达了英雄们的精神对于作为凡人的我们的无上慰藉。这些比喻犹如这道情感和思想的瀑布上飞溅着的浪花,更强化了作品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