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之月,鞠有黄华
每年秋末,上海大学校园内一片繁花锦簇,金黄黄、银灿灿的,有时夹杂着红焰似火,有时素白如雪。在教学楼前,泮池湖畔,茫茫连成一片花海,吸引无数人慕名驻足。这个沿袭了许多年的菊花文化节,就像武汉大学的樱花节、天津大学的海棠花节、华南农大的紫荆花节,也被深深打上了上海大学的烙印,成为这所名校历史文化的一部分。
我大学毕业后直接到了上海,至今已有三年,因为地利的关系,上海大学的菊花节便去了两次。前后两年,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一样下着朦胧细雨,一样的同伴,却仍能依稀看出时光流逝的影子。
第一次看菊展,此时回想起来,倒颇有几分传奇的意味。那时我仍在打理一个网上的文学社团,因此结识了一大批志趣相投的文学好友,彼此交流得多了,便有几分家人般的亲切,于是或多或少也有些线下互动。在我的力促之下,颦儿与颜夕溪一呼即应。
因不是第一次见面,彼此倒也熟络,徜徉于菊花海洋之间,有的似孔雀开屏,有的似蜗牛漫步,更有壶倾花漫,巨象啸天……我们忙着拍照,不断地说着那些在网络上说了无数次的话题,说起我们熟悉的人、深爱着的文字,一股温暖溢满心间。虽然聚首匆匆,却定格成了最美好的时光。
到今年再去的时候,身边少了颦儿,却多了梦梦。唯一不变的人是颜夕溪,只不过从去年的刚刚熟识,如今已成为牵手相伴的人生伴侣。而我自然也跳脱出文学社团之外,成为地地道道的“自由人”。时光如妍,岁月轻梳,很多人很多事就在这样的不经意间发生了微妙变化,这人生的感慨际遇,悲欢跌宕,谁又能说得清呢?
和女友及梦梦去上海大学看菊展的时候,细微的秋雨已经停了。远远看去,图书馆前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上,密密麻麻各色菊花连成一片,组成各种图案。近前细看,红黄白紫各色的菊花散发着馥郁芬芳,有绒球一般的细丝,上面沾染着红的艳,彼此挤成一团,如果它们也有自己的声音和语言,此时定在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当然也有的一瓣一瓣开得很老实,它们把黄色和白色融进时光,铺成生命的底色……近观也有近观的妙处。虽然人工堆砌的因素太多,却正因为这样的精心设计,显出一种别样的柔性美。
纯粹的野生菊我也见过不少。小时候在屋后的山岭间,便生长着稀稀疏疏的菊花,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金黄色,像是点缀在山河画卷上的精美图案。大约四年级的时候,老师曾以菊为题让我们写作文,因此,我有了近距离认真去观赏菊的特别之处的机会。那时节万物渐凋,病树枯叶落了一地,那些往日葱茏的植物也过了最为繁盛的阶段,寒冷秋风中,这些菊花恐怕是唯一俏立的花卉。老家的菊花虽不及上海大学品种繁多,也没有其妖娆多姿,却因为生长在山间,多了一分坚忍,即便没有观众,仍独有一份孤芳自赏的傲气与品质。
那次我的作品得了班级最高分,不知是因为菊花让我的文字变得鲜活了,还是它那种孤高的气质感染到了我,此后每每提笔,总感觉有一种与菊花共通的气韵在笔端流淌。直到多年以后开始写小说,这股气韵逐渐内化成文字的一部分,即便风刀霜剑,事易变幻,我却从来没想过放弃。
大二那年,在室友的力邀下,一起到龙湖公园游玩,又见到了菊花。穿过灯光隧道,往西边走到花溪烟雨亭,便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菊花,沿石板路铺了长长一条,一直到浣花溪桥左近,一眼望不到头,在凛冽的秋风中,开得顽强而茂盛。花色多以白色和黄色为主,在路边不起眼的地方,也有零星点缀着的红色花瓣。在无数菊花组成的花海里,每一朵菊花仿佛都是不起眼的一分子,它们是如此普通,普通到让人完全记不起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便是这些不起眼的小小花瓣,彼此汇集在一起,组成了这难得一见的秋日奇景。
我不禁想到了小说的写作。每一篇好的小说,或大气磅礴,或奇谲百变,或缠绵悱恻,抑或厚重深沉,不管它诉说的是什么故事,表达的是什么思想,它都是由一个一个简单的汉字排列组合而成,在不同的场景下,表达的便是不同的意思,这样看来,汉字的命运与这些菊花何其相似。
我把这个想法说给室友听,室友听后说:“我看你是小说写得走火入魔了。”不疯魔不成佛,或许,我现在所差的就是如菊花一般高远与寥廓的境界格局。
后来几年都没怎么见过菊花。当我渐渐忘记菊花的模样的时候,写作的路却越来越开阔。2012年年初,在朋友的介绍下加入了一个网络文学社团,在里面认识了许多同样喜爱写作的人,彼此说笑吵闹,交流纵论,纯粹而快乐。后来机缘巧合,竟成了该社团的核心掌舵人,几经起落的风雨飘摇,坎坷低谷的共同坚守,唯一不变的是一颗初心。后来无数次回想,才发现这股坚忍与不妥协,似乎在菊花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阐释。
去年和女友还有颦儿一起去上海大学赏菊的时候,彼此交谈的话题还多是社团里的故事,然则短短一年过去,似乎眨眼之间,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了,不仅身边人的身份变了,就连交流的话题也不同了。当时,颦儿曾问我:会不会想过有一天离开社团?当时不置可否,现在想来,坚守这东西,也是要看心境的。原来自己一直舍不得放弃的只有写作,而并不是社团。
就如现在来说,当年同一批写作打拼的人,因为生活或工作上的其他原因,渐渐地淡了心思,有些当年曾写得一手锦绣华章的朋友甚至没有了提笔的欲望。时光最能消磨人,能够在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或许真的不容易,就像这些菊花,纵然在最美的时节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了世人,然而花期一过终究还是会凋零枯萎。
女友颜夕溪也经常在我跟前感叹一起写文交流的人如今越来越少了,对此我也唯有感叹而已。然而我始终相信文道不孤,就好比菊花,虽然难免凋谢,但谁也不能阻止它来年的繁华。
古人多喜欢以菊花入诗。陶渊明就曾有“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的句子,梅尧臣更是写过“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的铿锵字句,更不论元稹“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等脍炙人口的名言佳作了。如此看来,菊花有着某种托物言志的意思在里面。它的孤标亮节、高雅傲霜果然也不是当前物欲横流、高速发展的社会所能认可的,因此更多了几分高寒与孤寂。
从上海大学出来,女友坚持按照约定要一起写一篇关于菊展的同题文章,当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然而当真的提起笔,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始至终我都在用一种唯有自己能看得懂的方式在写着菊,写着它的魂,它的韵,从未间断过。
去菊展后的一个星期,天气骤然就转冷了,“魔都”的天气从来变化无常,上周还是秋高气爽,转眼最低气温已是零下一二度。据天气预报显示,接下来的几天将会更冷,这似乎也预示着冬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身边。我不知道上海大学的那些菊花能在这样的温度下挺过几天,或许早已经凋谢了吧!但那又怎么样呢?落红毕竟不是无情物,殊不知化作春泥的菊涅槃重生之后,明年的菊,必将开得更加繁茂。
2015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