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第与才能

门第是遗传的，才能是天生的。门第显贵的人，不一定才能高大；才能高大的人，不一定门第显贵。门第显贵而一无所能者，不可自傲；才能高大而出身微贱者，不必自弃。门第与才能皆高者，固然可羡；但与其只有门第而无才能，不如只有才能而无门第。

上文所言，是人贵独立，不宜依赖祖宗的意思。下面的寓言，表现依赖祖宗者的可耻：

黎明时，敌人突然来侵，守兵未察而众鹅则狂叫不已。因此，兵与民都醒了，到城墙上一望，不得了！不得了！敌国大军几已抵达城门了，赶快武装，赶快抵抗，敌军全退。

这是古代罗马的故事。罗马人因为鹅类有功，所以很敬重它们。

某次，罗马人某姓养了几只肥鹅，拿了刀子要杀它们。其中之一忽作人言道：“不可，不可，你不可杀我们。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祖宗是有大功于罗马的。你应该敬重它们的子孙，不应该杀死它们的子孙。”

那某姓人答道：“你们的祖宗，固然有功，我也知道的。但是你呢？我养了你这许多时候，你吃了我这许多食品！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呢？”那人提起刀来，就把它先杀了。

我今天喜讲故事，让我再讲一个罢：

希腊国王亚力山大的大将名安狄戈努士（Antigonus）者（生于纪元前三八二年，卒于三〇一年），手下缺了一名副将。某日，一少年人——即旧副将的儿子——来见安大将，说道：“我父亲是一个勇敢之人。他死了，他的遗缺，可不可以让我继续下去？”安大将答道：“我的世侄呀，请你原谅我。你的出身固然可靠，但是我选择将官，不管他们的门第，只顾他们的能力。我不能请你为副将，你一定要原谅我。”诗曰：

效力疆场上，

但求能建功。

出身虽显贵，

未必是英雄。

最末：明朱之瑜，余姚人，少年伉爽有志概。有持了一册家谱来献者道：“朱文公的儿子，曾经做过余姚县令，并且后来居家在此。我们此地所有姓朱的族人，想附入他的谱。你以为怎样？”之瑜答道：“中有一世讹脱，即难征信。且人贵自立，我们何必攀附紫阳呢？”紫阳即朱文公。之瑜字楚屿，又字鲁屿，即舜水先生。明乱，载经史入海，流寓日本。

原载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三十日《新中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