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与羊

农夫饲蚕，日夜不安，既要顾到它们的食物，又要顾到它们的寒暖。倘然蚕是父亲母亲，农夫这样地关心他们，真的孝子所不及了！然而结果呢？蚕的身被烘了，蚕的“皮”被剥了。农夫不是孝敬它们，农夫要它们为他工作。农夫想它们的好处。

因此，我知道人不可专求舒服，专靠仆人的侍奉。我们非自己努力不可，我们不可做蚕。

与蚕相似者，即专靠外力者，或全赖外力的指导而缺乏自己的判断者，是兽类的羊。

羊的智力，当然较蚕的智力为高。羊有信仰心，羊有服从心。它们以为牧羊人是它们的指导者，真心为它们服务，不欺骗它们，不使它吃亏。

牧羊人固然为羊群服务，他拿了手杖，口中“傲，傲，傲”地大喊，为羊群“清道”。他引导全群，羊不必择路，只要跟他跑，决不会迷途的。即使偶尔有迷路的，他或者自己来找，或者差他的“警察”来找。

他的警察不是人而是狗。狗的作用二：防羊群走失，防豺狼来侵。狗非独不可咬羊，并且不准狂吠。羊柔弱胆小，狂吠则受惊而病。

羊有病时，牧者时时去看它，抚它，抱它——安慰它。有时羊被狼偷吃了，羊主人，即牧羊者的老板一定亲到羊棚旁来仔细察看，一定赌咒似的说道：“还了得！非报复不可！它们敢吃我的羊！”

过了四五天，羊棚上果然悬了三个狼头。狼被杀了。老母羊对它的儿女说道：“一只羊的命，等于三只狼的命，以后狼还敢来侵犯么？”

老母羊又告训它的儿女道：“我们的主人很慈悲，我们的牧人也能尽职。他们优待我们，我们祝他们长寿，祝他们安乐。他们给我们吃，给我们住，引领我们到外面去闲步，又引领我们安然回家。他们供养我们，保护我们。他们能够安乐长寿，我们一定也会安乐长寿……”。

话犹未毕，忽的哄，哄，哄，来了一辆汽车。牧羊人将他们全体送上车去。半小时后，它们下车，走入一所大洋房。里面有些血腥气，还有一个拿刀的凶人。

一只小羊自言自语道：“什么事？到此地来干什么？”它回头一看，见它们的保护者、牧羊人尚未离去，继续说道：“不要紧！他在此，别人不敢欺侮我们的。”

正在此时，那个凶人突然擒住小羊，缚住四足，轻而易举地抽出刀来，向它的喉间一刺。牧羊人一声不响，若无其事。小羊就此呜呼哀哉了。诗曰：

（一）

牧羊人，

护羊群；

防豺狼，

防疫馑。

（二）

牧羊人，

羊之“神”，

为彼辈，

日夜巡。

（三）

羊肥嫩，

羊长成，

入屠场，

遭割烹。

（四）

“何主上，

忘我们？”

话未毕，

神已昏。

原载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日《新中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