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与傲慢

吹牛与傲慢

吹牛与傲慢,是人类所最易犯的两种毛病。前者是闹的,后者是静的。前者出自口中,后者藏于心内。

何谓吹牛?

这就是大言不惭。没有的事,讲得像真的一样。洗衣人的儿子,读了几年书,中学勉强毕业,因事到外省去,自称日本留学生,称他的父亲为卫生局长。他的皮面果然老,言语果然巧,但旁听的人,总有识货者,总有知道他吹牛者。

何谓傲慢?

这就是瞧不起人。自己浅学,倒以为别人都不及他。刚巧考入了某某里弄大学,已经目中无人,心中无人了。同学皆劣才,老师皆无才——皆在己下。古书无价值,新书无发明——皆不必读。但他这种思潮,都存在心里,不用言语表露。

闹与静是吹牛与傲慢的最大分别。犯闹病者,即犯吹牛之病者,容易治疗;犯静病者,即犯傲慢之病者,不易治疗。我今先言治闹病之法:

闹病应用闹药治。救治犯吹牛病者,即好大言者,我们应当开口,不可不声不响。我们应当吹得更大,我们应当发较大之言。譬如有人吹道:“敝处大寺中,千手观音殿上有一大鼓,径二十丈,声闻百里。”我们就可以答道:“我们家乡有一大牛,头在江南,尾在江北,重三十万斤。”倘然旁听者不信,大笑而说道:“哈,哈!世上哪里有这样大牛!吹,吹!”那末我们可以带笑而说道:“不吹,真的。你想:倘然没有我们那只大牛,怎能够鞔他们的大鼓?”这样一来,原吹者一定脸红面赤,或者因此他后来就不再发闹病,也未可知。

我继言治静病之法:

静病不易医治。别人心里瞧你不起,你怎样能够叫他瞧得起你呢?

也有办法,也有办法。对于静人,我们应该闹,应该大闹。倘然静人是文学家,我们可以大谈东亚与西洋的作家,古代与现代的作家,——谈他们的句法,谈他们的轶事。他看见你这样博学,他自己及不到你,——他当然不敢轻视你,并且他自大之心或即因此渐渐消灭。

人之所以傲慢,都因估计自己太大的缘故。他不明白自己的劣才,所以目空一切。今天有人提醒他,他当然要自抑了。诗曰:

闹能治闹,

亦可医静。

人间万事,

彼此响影。

原载一九四五年一月三十一日《新中国报》